何一满在自行车后坐稳,把背包掉了个方向,抱在面前。
他偏了偏头,视线越过谈朔的右肩,见没什么人了,随即压低帽檐,曲起手指在车后座的铁架上敲两下,轻快道:“出发。”
“怎么这么晚才下来。”谈朔看他坐好,踩下脚踏正了正自行车,骑出小区后就慢慢加了速。
石板路不太平坦,何一满刚把书包带往里面塞了点,紧接着就被颠的一晃。
他伸手扶住坐垫,在后面答:“睡过头了,真的困,要不是你在下面按铃,我估计现在还在睡。”
话音刚落,他应景地打了个哈欠,含糊的声音传进谈朔耳中:“昨天晚上石弘文又把我喊出门,聊到半夜才把我放回去。”
“他找你干嘛?”
临近中午,出了小区大门,谈朔骑车穿过拥挤的小巷,窄路两侧堆满了纸箱和空摊位,门前延伸出石阶,老旧鞋柜架上摆着脸盆。
车轮压过路面,沙沙作响,细微的风把他上衣吹得鼓起一块。
这些天虽然凉快了不少,但光线仍然刺眼,一点儿也没被巷子两侧的矮墙挡住。
“还能干嘛。”何一满声音提高了点,“上次他离家出走,回家后差点被他爸妈打死,家里那些书也全都被收了,惨的要命。”
那天刚过清晨。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何一满只是短暂地闭了闭眼,远处山顶的亮光不断弥散,迸发出无数道金色光影,天空瞬间亮了一层。
他用手臂挡住眼睛,视野陷入黑暗,半晌,温度高了些,正当他有些昏昏欲睡时,谈朔终于出声叫醒他。
两人慢慢下山。
“你们跑哪儿去了?刚才醒了看你俩不在,吓我一跳。”
罗韵诗也起来了,看着没怎么睡好,脸色隐隐困倦,见他们从旁边的小路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睡不着,去山顶坐了会儿。”何一满衣袖和后背上还沾了几根草,正说着话,被谈朔捏着肩膀侧了侧身,拍了两下。
他表情一顿,没看谈朔,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却率先松了开手。
“他们人呢,还在睡?”何一满在原地愣了几秒,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衣领,视线转向屋里。
“醒了?”
他掀开帘子,看到石弘文正在到处找眼镜,见何一满来了,立即指了指还在里面睡着的徐安成。
何一满点头,并起手指往外面拢了拢,小声道:“出来。”
“我们一会儿就走了,昨天我翘课出来的,谈朔也要回店里,你什么打算?”
“我……”石弘文把眼镜扶正,犹豫几秒,“要不我还是——”
罗韵诗把头发扎起来,看他一眼,打断道:“都这么多天了,你爸妈还报了警,肯定担心的不行,管他有什么矛盾,你一回家不都能解决了。”
“你吃的也没剩下多少,一起走呗。”何一满也劝他。
其实石弘文已经有点想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环境肯定比不上家里,前几天他不敢出现,是怕回去了会挨打,这时候被他们一劝,更加动摇了几分。
“这样。”见石弘文支支吾吾不说话,罗韵诗替他做了决定。
“你跟他们一起走,徐安成这人睡起来就人事不省,下次见面给你把帐篷带过来,正好让他出点力。”
罗韵诗性子急,石弘文没机会开口,被安排个明白,稀里糊涂地跟他们下山了。
何一满直接回了学校,在岔路口和其他人分开,时间有些来不及,他走得匆忙,因此也没注意到,一路上谈朔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
临走时,谈朔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看着何一满慢慢走远,随后略显焦躁地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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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弘文后悔的不得了,说早知道就不回去了。”说到这里,何一满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出声。
前面是条岔路口,他探了探头,自行车跟着晃两下:“走那边。”
“你去逢安镇,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耳侧呼呼的风吹过,把谈朔说话声也一起带过来,何一满划拉一下书包带,犹豫道:“就是——想去找个地方。”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挺重要的地方,我带地图了,应该能找到。”
谈朔没多问,何一满便也安静一阵,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中途买了点喝的,他想着路这么远,问过几次谈朔累不累,要不他来骑,却还是被拒绝了。
“戴着,遮点儿太阳。”说不动他,何一满拧紧瓶盖,顺手把自己的棒球帽给对方戴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侧的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少,树木杂草倒是逐渐多了些,路面上弥漫着细沙,留下一道车轮的痕迹。
何一满换了个方向,倒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研究地图,看了一会儿,他微微转过头,正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了?”
谈朔拧了拧眉:“路封了。”
这一片都属于逢安镇的范围,虽然地图上标的不怎么清楚,但何一满能确定,前面这座桥是肯定要过的,怎么会走不了?
他把地图折了两下,塞进包里,下车后才看清前路的情况。
前面不远处是条河,不长的石桥横跨在上方,把这两个地方连接起来,几座山把桥边的路堪堪围住,显得周围有些封闭。
只是有点特殊的是,右手边的山体侧面无端垮下来一截,像是被狠狠侵袭过一样,几棵树东倒西歪地埋进土里,光秃秃一片,泥沙俱下地形成个大斜坡,严严实实地挡在桥口。
这里显然是没法儿走了,估计是前几天下暴雨,把山冲塌了。
谈朔:“我们找找别的地方,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何一满点了点头,两三步走到路口的封条边上,止住脚步,他思索几秒,知道虽然对方这么说,但从地图上看,这里的确是唯一的路了。
果然,他们把这附近都找了一遍,沿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向前,走了很久却走不到头,沿河也有不少住户,零零散散,分布着田地。
“算了——”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桥那头看起来短期也没法修好,估计这回要白来一趟了。
何一满叹了口气,话说到半截,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路过。
是上次骑三轮车的那个大爷。
他似乎和谈朔挺熟,先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后在看向何一满时,思考了几秒,总算想起来他是谁。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啦。”大爷还是戴着那顶草帽,笑着,“小谈,我看你很少来这边啊。”
谈朔虽然住在逢安镇,但并不是在这一头,所以也不怎么认路。
想到这里,何一满心中微动,眼神亮了亮,拿出地图,把他要找的地方给大爷描述了一遍。
本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大爷仔细想了想,居然真的知道路。
“你们要去这儿?哎呀,前几天下暴雨,泥石流,桥上过不去的……”
他唠了两句,接着想起什么:“对了,要是想过去也有办法,不过得绕好大一圈,远得很哪。”
大爷一边说,把另一条路指了出来。确实很难走,以他们的速度绕过去,天都该黑了。
“找个白天去吧,晚上不安全。”大爷叮嘱。
“谢谢您啊。”何一满点头。
道过谢后,他又有些犯难。
今天才周六,其实现在先回家,明天再来也不是不行,就是一来一回太不方便。
可要是不回去,他们今晚也许得在谈朔家住下。
他试探性地看了看谈朔,想到之前每次提起这事都会被拒绝,顿时有些犹豫。
再说,也不是只有这一点让他迟疑,除了这个,他更是觉得现在这情况,自己没法和谈朔单独共处一室。
怎么办。
何一满收回视线,地图被捏出几道褶皱,过了几秒,正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开口时,谈朔却突然在一旁说——
“我家离得不远,快晚上了,先过去吧。”
?
怎么回事?
……
不过既然他自己提出来了,何一满也没理由拒绝,愣神后点了点头,又露出点笑容,开玩笑似的:“之前不是不愿意让我去,现在怎么又行了。”
“回城里太麻烦。”谈朔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眉尾,“明天你要是又起不来,就只能下周再来了。”
“行,走吧。”何一满也没反驳,单肩背着包,稍微走在谈朔前面一两步。
谈朔还戴着他的帽子,他垂了垂眼,下意识把帽檐压低了些,偏过头,目光隐晦地落在何一满身上。
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出来,自从山上那一晚后,对方总是若有若无地躲着他,虽然不是很刻意,但是……
他神色微沉,下颌线条绷紧了一些。
——但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疏远。
谈朔面上没什么情绪,心中却乱了乱,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恼怒。
他既心存侥幸,觉得也许这只是他的错觉,又恐慌于对方是真的发现了他的举动,所以才会避之不及,有意拉开距离。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
谈朔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微敛着眉,眼中流露出些许戾气,面色却很苍白。
——那他就趁着今天和对方说清楚,告诉他,自己绝对不会……有这种,恶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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