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七)
江落羲在跟夏以安告别的时候,刑侦支队会议室再次开了锅。
萧辰羽沉默地坐在会议桌一角,成副队正在唾沫横飞地主持大局,“咱来捋一捋啊,按公园管理处的说法,里面的摄像头还没启动,但公园出入口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如果想进入公园,必定会经过这个摄像头。另外,昨晚10点38迟未茹家小区楼下男扮女装那位如果就是凶手,他开车到达芜平湖公园的时间上看是吻合的。”
他瞟了眼萧辰羽,“虽说夏以安没去喷泉观看浮尸,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没什么同伙儿。何况这车的款式也不是什么新款,故意卸车牌,心里肯定有鬼。所以,我觉得这黑色轿车嫌疑最大。”
左小菲忽然一下站了起来,“夏以安说了,他不会干卸车牌的事儿,而且我们可以找交通队调监控,查他的车案发时到底在哪儿。何况那人到底是不是男扮女装,你能确定吗?”
成洵仰头看着左小菲,眉毛挑起老高,“哟,小菲,怎么个意思?一个问询的时间,成嫌疑人粉丝了?”
左小菲涨红了脸,“我,我只是提醒一下,我们警察说话要有证据的,不能冤枉好人。”
成洵一拍桌子,“哎,什么叫冤枉好人?你才多大,倒教训上我了,老子钻灶坑儿找证据的时候你还吃奶呢!”
左小菲小声儿嘀咕,“你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
丁帆赶紧用胳膊肘怼她,“不想混了你”
“行了,”萧辰羽一开口,大家顿时都收了声,“我同意成洵的说法。”
刚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江落羲脚步一顿,没吭声坐到了萧辰羽旁边,眼睛扫着他面前的案卷,看到了迟未茹那辆车的照片,忽然眉头皱了起来。
萧辰羽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首先,迟未茹并非溺水而死。”
左小菲看了眼丁帆,“可徐主任说的很清楚,死者是由于心脏停搏,原发性休克致死,体表未发现致命伤。”
萧辰羽点头,“没错。但如果是溺亡,以当时的水温,尸体正常浮上水面时间应该在24小时左右。那么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7点以前,事实证明凶手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把人投入水中。”
“如果这个时间不够准确,那么凶手就更加不可能精准地掌握浮尸时间。”他看了眼江落羲,“但他却做到了,说明尸体应该早于今晚7点已经具备了浮出水面的特征,也就是说凶手可以确定很早以前尸体就已经具备了相当的腐烂程度。”
他环视会议室,“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尸体在空气中的腐烂速度可能达到水中的一倍甚至以上,而迟未茹在被投入水中之前很长时间就已经死亡了。至于死因”他的手指在案卷上轻敲了两下,“老徐应该比我清楚,他会找到的。”
他切换了下大屏幕,重新放出了那段监控。
“视频老成和丁帆都看过,迟未茹回家以后的时间里,所有监控视频中我们都没有再找到迟未茹的身影,也并没发现有旅行箱或者其他大型物品搬运,那么乔装打扮确实是凶手最可能选择的搬运方式。”他看着大屏幕,“何况一个女人很难独自架起一个烂醉的人。”
江落羲转头看大屏幕,顿时愣在当场,才明白没有萧辰羽的允许,左小菲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迟未茹家的地址。
成洵得意地“哼”了一声,斜了眼左小菲。
萧辰羽话音一转,“但小菲说的有道理。”
成洵拄在扶手上的胳膊一滑,“啥?老萧,你不能两面派啊”
萧辰羽打断他,“车确实像夏以安的,但很多案件凶手都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破案可以大胆猜想,但方向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左小菲得到支持来了精神,赶紧问:“可是萧队,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凶手不是为了要钱,为什么非要搞个绑架案出来呢?”
丁帆也一脸疑惑,“对呀,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可这也不成立呀,一见到尸体,人昨晚就死了的事儿就板上钉钉了呀!”
萧辰羽看着大屏幕,“不但这点奇怪,还有凶手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在喷泉浮尸,更重要的是,凶手是否去了锦江乐园,如果去了,他怎么可能同一时间出现在芜平湖公园?”
成洵沉甸甸地靠在椅子里,“肯定没去,他又不想要钱,钱不是最后也没拿嘛!”
萧辰羽未置可否,微微皱着眉头。
丁帆立马又追了一句,“我觉得他当时就在芜平湖,这凶手一看就对迟未茹怀着一种侮辱性地心态,死了还要扒光别人衣服!浮尸肯定会去看!”
萧辰羽忽然神色一变,看向江落羲,正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
他缓缓站了起来,“小菲继续看迟未茹死亡当天的视频,包括迟未茹回家之前的。”他看了眼成洵,“老成明天跟我去申州银行。”
成洵一看不用熬通宵,刚还拉着的驴脸一下圆了回来,一起身把椅子弹出老远,“得嘞!”
———
离开警局时,时间已近午夜。
20分钟后,萧辰羽把车缓缓停在了远景小区门口。
他按了下酸胀的太阳穴,转头看旁边睡着的人。
她的小脑袋向萧辰羽一边歪着,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放在外面的小手紧紧抓着衣服。萧辰羽的眼前还浮现着她轻唤夏以安“哥”的模样,那些年她都是那样叫他的吗?
白亮的月光照在她最近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的小脸上。萧辰羽很想摸一摸,终究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江落羲睡得很浅,悠悠醒了,感受到萧辰羽的手,嘴角弯了起来,“萧队”
她懒懒地转过头,萧辰羽却一下把头扭了过去,低声说:“到了。”
她快速扫了眼窗外,立刻伸手扳过萧辰羽的脸,盯着镜片后刚刚明显泛红的双眼,“怎么了,这是要告别吗?”
月光的暗影遮住了萧辰羽的表情,他把脸颊上冰凉的小手轻轻握进掌心,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情绪,“怎么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从没遇见你。”
江落羲心里一颤,紧盯萧辰羽的双眸。
她不知道她醒来以前萧辰羽坐在那儿看了自己多久,但那时他的情绪绝对不是此刻一样冷静,并且奇怪的是他说着那样的话,却没有抱她,只是紧握着她的手。
她微微欠过身,主动靠进萧辰羽怀里,“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萧辰羽抱着她的手一僵,随即帮她披上外套,“不急,以后再说,走吧。”
江落羲只好直起身,看向暗夜中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区,“案发现场?”
萧辰羽点头,“去看看。”
———
迟未茹家仍有警员在把守。
路上萧辰羽已经给江落羲看过迟未茹的视频,江落羲始终一言未发。
此刻,对着还原视频场景的墙和座椅,才开了口,“我觉得萧队长说得没错,视频就是这里拍的。”她回身看萧辰羽,“但这面墙为什么是灰色的?”
“既然对方有强光照明设备,不排除可能会有更高级的设备可以在拍摄中改变墙体颜色,或者绑架者由于某种自身目的对视频做了后期处理。”萧辰羽盯着墙壁,“这是第一种可能。”
江落羲笑了,“但你现在更相信第二种可能了?”
萧辰羽点头。
江落羲:“可你今天在会上没说出来,就是还没找到十足的证据?”
萧辰羽未置可否,视线再次环过客厅。
江落羲一伸手,“有没有迟未茹的手机号?”
萧辰羽翻出来递给她。
只看了一眼,江落羲忽然抬起头,“萧队,你有没有发现她们家只有三把椅子?”
萧辰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江落羲,“正常人家一般不会买三把椅子,但她这样的单身女性,我不确定。”
江落羲笑了,“你看她的手机号。”
萧辰羽又仔细看了一遍,心里一惊,“你是说,椅子原来有四把?”
“没错。她的门牌号是408,车牌号、手机号里面除了那个必要的“1”外没有一个单数,她怎么可能买三把椅子?”
萧辰羽沉吟道:“这就对了。”
江落羲暗淡的眼神落在椅子上,“应该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忍受那样的记忆吧。所以,那把让她感到耻辱的椅子一定是她自己扔掉的,而重新刷了这面墙也就不奇怪了。”
萧辰羽忽然想起了丁帆的话,“这也是凶手让尸体赤/裸示人的原因,不想让警方发现她死亡时所穿的衣服与视频拍摄当天并不一样。”
此时萧辰羽的手机突然嗡嗡两声,打开一看,左小菲的微信写道:“萧队,徐主任回复说尸体的脸上并没有胶带粘贴的痕迹。”
江落羲朝萧辰羽歪头一笑,往里面走去,“痕检怎么说?”
萧辰羽缓缓走过房间,“跟你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迹,也看不出处理尸体的痕迹。”他一指,“只在那里发现一箱管钳类工具,保险柜的破坏看来是就地取材。”
江落羲一回身,“熟人?”
“不仅如此。”萧辰羽指向保险柜,“他不是为了钱,迟未茹有一样他要的东西。”
江落羲看着凌乱的房间,又瞥了眼客厅的方向,皱眉看向萧辰羽,“难道”
萧辰羽微微点头,“有可能,但无法确定,包括动机。”
江落羲没吭声,转身走到窗前,“你就是因为这个,白天的时候才不肯告诉我案情的吗?”
萧辰羽走到她身边,望向午夜十分一片黑暗中对面楼的小窗,“还好你不住那儿了。”
“这么巧迟未茹就出事了?”
萧辰羽一下转过头。
江落羲低笑一声,“开玩笑的。其实我也不是毫无察觉,我观察过这个房间,如果窗帘后面那个人是在监视我,那么也该是个男人,至少我确定绝不是迟未茹一样的长发女人。”
萧辰羽瞬间想起了门口的男士拖鞋,刚要说话,江落羲忽然拉起他的手,“但是,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辰羽哥,不需要把我保护得太好。相信我,我们一直都可以肩并肩,比如椅子。”她上前一步,轻轻贴在萧辰羽的耳边,“你需要我,对不对?”
萧辰羽脑袋嗡地一下,感觉整只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手下用力一拉,“走,回家。”
———
一小时后。
洗完澡的萧辰羽疲惫地倒在了床上,他其实常年都生活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案件与各种各样的验尸和缉凶中,整夜不归也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状态。但自从有了江落羲,他还是能回家尽量都要回家,哪怕只有几个小时。
他的手轻轻落在床的另一边,其实,他想问江落羲的问题已经想了有一段时间,他想问她可不可以睡在自己身边,他奢望着每晚陪在她身边,或许可以减少她的噩梦。可是
在猜想江落羲这么多年生活的时候,夏以安与她的关系,萧辰羽想过很多次,直到今天,他才恍然醒悟,会不会因为自己把她封存在心里太久,以至于一直以为,不管世间如何变迁,她都应该是自己的。
所以刚刚,江落羲问他的时候,想好的话忽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想到这,他起身下床,从小冰柜里拿出一瓶冰水。刚要拧开,电话嗡嗡震了两声。
他打开微信,一眼看到了小猴子头像上的“1”,“萧队长,你要的答案在外套口袋里。”
萧辰羽一愣过后赶紧去翻外套。
他掏出一张纸,纸张很旧,甚至已经有点破损。展开一看,首先入眼的是一轮曦光中的红日,红日下的海边是一个女孩手挽着一个背包的少年,上面有两个似乎因摩擦褪了色的字,“晨曦”。
“晨曦”萧辰羽的手在两个字上轻轻抚过,仿佛可以触碰到曾经放在那儿的柔软指尖。
这是她多年都带在身边的画吗?
萧辰羽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把纸轻轻折好收进抽屉。然后大步走向门口,拉开房门。
还没踏出去,就看到那个小小的人背对着他,头倚着墙靠在门口,仿佛在看走廊尽头的画框。
萧辰羽从后面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以后你画一张,我们挂在这好不好?”
江落羲轻笑了一声,在萧辰羽怀里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定定看了他几秒,“那辰羽哥可不许再哭鼻子。”
说完微微仰起头,小鼻子在萧辰羽的鼻尖上摩擦了一下,缓缓闭起了眼睛。
萧辰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低头贴上了那双柔软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在忘情的唇舌纠缠与chuan息中,江落羲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小手紧紧把着萧辰羽的脖颈和肩膀。
萧辰羽只觉浑身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yu,一把抱起怀里的人,只听江落羲一声娇heng,身体瞬间被放在了萧辰羽的大床上。
很快,高大的身体就压了上去,狂热的吻铺天盖地而下,从江落羲的嘴唇,滑过下颚,延伸到脖颈,再到锁骨
突然,萧辰羽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他发现江落羲难以自抑的chuan息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紧张的战栗。
他抬起身,想要看她的脸,不想脖子却被江落羲一把勾住,那个温软而颤抖的嘴唇就在他脖颈间毫无章法地亲吻起来。
萧辰羽强压住浑身的燥热,用力拉开了她。却见她整个人都在不停战栗,她双目紧闭,大颗眼泪滴滴滑落。
萧辰羽满身心的火热仿佛突然遭遇了一场寒天腊月的倾盆大雨,被瞬间浇熄。
一种钻心的疼痛猛烈漫过心头,他俯下身,把蜷缩着的身体慢慢抱进怀里,“落羲,不怕,不怕,我是辰羽。”
许久,若隐若现的声音才在他怀里出现,“辰羽?”
萧辰羽轻轻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对,辰羽。”
江落羲原本清澈的眼底此刻通红一片,她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柔柔地贴上了萧辰羽的脸颊,眼泪顺着眼角断了线。
萧辰羽拉过被子,把她冰冷的身体裹进怀里,“不哭了,都过去了,我在呢。”
江落羲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含混不清地说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辰羽心疼地闭上眼睛,吻着她的头发,“我什么都没想。落羲,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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