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十）
当丁帆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成洵跟左小菲俩人正趴在桌上，脑袋对脑袋窃窃私语。
左小菲：“我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天天跟他形影不离，这么大的事情完全没察觉？”
成洵紧锁着眉头，直往肚子里捯气儿，“嘶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谁？啥事儿？”丁帆往前一凑。
成洵被突然多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你他娘的，小点儿声！吓死老子了！”他搂住丁帆脖子往下一压，“哎我问你，上次你陪老萧去甬州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有关那个，江，顾问的。”
丁帆思索了一会儿，“啥叫特别的事儿？她好像对甬州老城区地形特熟悉，算不算？”
成洵猛一抬头，一下撞上了左小菲的脑袋。给人家弄得龇牙咧嘴，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当然！这他妈要是不算还有什么算！”他拿着烟往手背敲了敲，“原来如此，我告诉你们，我一直觉得奇怪”
“成副队，找你的人已经到问询室了！”一名警员突然在门口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他一拍丁帆，“跟我来！”
左小菲揉着额头，脑袋白撞了！
———
20分钟后。
江落羲跟着萧辰羽一起去见唐晓。
“老大，这是徐主任刚送来的尸检报告。死因与之前判断一致，体表无致命伤，体内未发现中毒迹象。”左小菲往萧辰羽手里指了指，“另外第八到九页提到几点，一是死者面部和颈部有细小针孔，初步判断迟未茹近期打过美容针；二是从她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指甲里提取到了人类皮肤组织纤维；还有，后脑部分有轻微钝挫伤，为生前形成。”
迟未茹这个年龄的高薪女性定期打美容针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后脑的挫伤也没什么稀奇，可能死前被凶手打晕过，而指甲里的皮肤组织纤维则可能成为案件重大突破。
江落羲正扯着报告一角聚精会神地思考，只听萧辰羽忽然问：“怎么回事？”
她一抬头，看到的不是问询室，却是审讯监控室的大门。
左小菲尴尬地瞥了她一眼，“我是按规定来的，你们自己问她吧。”
江落羲没吭声，率先拉开门走进去，隔着单向玻璃，一眼看到了规规矩矩坐在审讯椅里的唐晓，随即皱眉看向萧辰羽。
萧辰羽走到她面前，一样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江落羲明白，这是在等她自己决定。
此时，左小菲又往萧辰羽手里塞了一张纸，“还，还有这个。”随后，闪身出了门。
二人视线同时落到纸面上，看清内容，江落羲心里再次一沉，转身面向审讯室，“我就在这吧。”
萧辰羽轻握了下她的手，“等我。”
审讯室里的唐晓穿了件白色立领毛衣，已经长长了的头发刚好垂到肩膀上。她化了裸色的淡妆，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萧辰羽坐定，她才抬起头，又看了看已经关起的门，主动开了口，“你们说的对，那天我去找过迟未茹，”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显得很平静，“而且杀了她。”
一种异样的情愫猝然漫过江落羲心头，她没想过，除了叶一苒，竟还有另一个朋友，会让她突然遭受心痛的感觉。
里面的萧辰羽，面对嫌疑人突然的坦白，却不惊不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唐晓微微低下头，“萧队长，落羲没来，帮我跟她说句对不起，这种事我只能瞒着她。”
萧辰羽淡淡开了口：“这倒是不必，因为她说人不是你杀的。”
唐晓明显一愣，随即苦笑一下，“那就多谢她信任我，怪我辜负她了。”
只见她轻轻挽起毛衣袖子，“这两道划痕就是那天与迟未茹撕扯时，被她抓的，我想她的指甲里应该还有残留吧，你们可以检测一下。”
被惊得忘了表情管理的左小菲赶紧看向萧辰羽，却见他脸上毫无波澜，平静地说道：“嗯，那就说说作案经过吧。”
唐晓抿了下嘴唇，“这没什么可说的，我弄晕了她，然后想办法把她弄到芜平湖，沉到了水里。”
萧辰羽的声音依旧淡如清水，“嗯，为什么杀她？”
“个人恩怨。”
“什么恩怨？”
唐晓咬着嘴唇：“她羞辱过我。”
“具体呢？”
唐晓瞪着萧辰羽，“无可奉告！”
左小菲：“”这可真是大小姐，认罪都这么理直气壮。
萧辰羽微微点头，“我想，你对一起谋杀案的认罪流程还不太了解，小菲说一下。”
左小菲：“哦。犯罪嫌疑人认罪，务必要讲清楚作案经过，包括时间、地点、作案手法、作案工具，以及作案动机等一系列事情；并且所供述的内容必须与现场勘验和尸检结果完全吻合。”
萧辰羽看着唐晓，“但我想，你恐怕一样都说不清楚。想定案，并不能靠你一面之词。”
唐晓看看萧辰羽，又看看左小菲，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略微紧张的神情又松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萧队长应该不可能放了我吧？”
“不能。”萧辰羽沉着脸看她，“但我会把你想要顶罪的那位找回来。”
唐晓的脸一下僵了，“萧队长不会不知道我是谁，我这样的身份会帮别人顶罪吗？”
萧辰羽：“一般情况确实不会，毕竟你看起来衣食无忧，生活顺遂。但，所有人生活的好或坏，往往都只是看起来，而实际情况只有自己清楚。”
唐晓在白毛衣衬托下原本雪白的小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两根食指紧紧绞在一起。
萧辰羽注视着她，“如果你想起案件细节，或者想说出真实情况，可以随时找我。”说完起身走向门口。
审讯室的门一关，左小菲就出现在了萧辰羽身后，她晃晃手里的纸，“萧队，可车辆排查结果，她名下确实有一辆那个牌子的车，而且喷泉浮尸的时候她也在现场”
萧辰羽回头看着她，“刚刚的解释是你亲口对唐晓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可”
“有车和开车搬运尸体去公园是两个概念。夏以安也有车，但车里没有采集到任何与迟未茹有关的物证，也没有其他证据可以指认他，所以我们放了他。同样，不能因为唐晓当日出现过在迟未茹家里，叠加‘有车’这个间接因素，就认定她的作案事实。”
“但她确实与本案有关，”萧辰羽的手放在了监控室的门上，“叫老徐的人过来，先做dna比对，固定证据。你的担忧和怀疑，最终的证据会告诉你答案。”
左小菲走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萧辰羽没说，那就是，他相信江落羲的判断。他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个小小的人，确实有着让多数人望尘莫及的睿智。
想到这他不自觉弯起嘴角，推开了门。
然而，眼前的监控室却空无一人。在审讯唐晓的时候，江落羲竟不告而别？
萧辰羽掏出电话，确认并没有江落羲发来的消息，他快速拨了过去，可是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听到那个想要的声音。
他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慌乱，拔腿走向刑侦支队。
———
不想一进门，就被成洵堵了个正着。
“老萧，正找你呢。迟未茹那小秘书刘俏可交代了不少内容，你过来。”他一伸爪子把萧辰羽薅进了办公室。
可里面仍然没有江落羲的身影，萧辰羽低头看着手机，“说。”
成洵猪爪子往他手机上一盖，“哎，你能不能专心点儿？”
萧辰羽往旁边一闪，快速给江落羲发了条微信，才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成洵见状，猪蹄儿向后一蹬，带上了门，走过去大喇喇瘫在了沙发上，“俩事儿啊。第一，丁帆上午又跟痕检的人去那湖里摸了一遍，几米深的水全部抽干，公园管理处那帮孙子老大不乐意了！”
萧辰羽坐到他身边，“说重点。”
“哼！重点就是，现场的灯罩上确实发现了有东西捆绑过的痕迹，奈何找不到那绳子，所以不得已才抽干了水。见了鬼的是，找遍湖底，没发现任何绳线，也就是说凶手若真是把迟未茹捆绑在湖里，现在绑她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萧辰羽点了下桌上的尸检报告，“迟未茹的手腕和脚腕上均有不规则的片状勒痕，应该是截面很小的绳子缠绕多圈所致。说到不翼而飞，如果排除人为因素，尸体浮上水面以前，唯一发生改变的就是时间和水温”他思索着，突然看向成洵，“第二件事呢？”
“啊？”还在等萧辰羽继续分析的成洵一愣，“你能不能别跟那，那顾问似的！这第一件还没说完。”
萧辰羽按亮手机放在桌上，“先说刘俏的事。”
成洵满脑袋问号，还是点点头，“行！据那丫头说，迟未茹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平日交集比较多的都在行里，但也没什么跟她走得特别近的人。提到贺潼，嚯！这丫头对那小子赞不绝口，但我几次引到俞志群身上，她都敷衍了事。”
成洵把几页纸摊在桌上，“来，俞志群的照片，你说这号人不会真喜欢迟未茹吧？”
萧辰羽端详片刻，“如果不喜欢，作为一个管风险的行长，那200万的转账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成洵“嘶”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确实，这种人一般都很谨慎，如果不是喜欢，就是有人逼他？”
萧辰羽拍了下成洵膝盖，“查下那200万的来源。”
“得嘞！”
萧辰羽看着成洵，“还有呢？”
“啊？”
“你的第二件事还没说，刘俏大费周章地写纸条，不是为了接受你盘问的吧？”
成洵往萧辰羽身上一扑，“辰羽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哦”
萧辰羽把那猪爪从肩膀上提溜下去，“说。”
成洵又凑回萧辰羽身边，“告诉你，这消息可有点儿不一般。她说迟未茹被害前一天，她听到迟未茹在给人发微信语音，话里话外应该是去见一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
“什么人？”
“那没说。但地方她听到了。”成洵压低声音，看着萧辰羽，“怀山路一酒吧，名叫‘等风来’。”
萧辰羽脸色骤然一变。
成洵叹了口气，“知道！‘申大坠楼案’案卷我看了，李远死得确实蹊跷，但你要说跟酒吧有关，牵不牵强不说，主要咱没证据。”他一拍萧辰羽肩膀，“走吧，去找找迟未茹见的这位神秘人物。”
萧辰羽坐着没动，“叫丁帆带人把俞志群和贺潼的车搜查一遍，重点看轮胎和座椅。”
“成！不过，我看收获不大，主要车型也不对呀。”成洵一回身，看萧辰羽拿起手机，又坐了回来，“老萧，你就那么喜欢那丫头？”
萧辰羽的手指停在没回信息的小猴子头像上，没答成洵的话。
成洵又往萧辰羽身边挪了一点，“你真的认识她十年了？”
萧辰羽微微点头。
“靠！你可真行！”成洵斜眼看着他，“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每年去甬州几次都因为她？”
萧辰羽仍然没吭声。
“行！那每年初秋一个人去那深山老林徒步，每次回来恨不得瘦个五七八斤，也是因为她？”
萧辰羽终于长出口气，对上了成洵的目光，“老成，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跟她的事，希望你理解，而且”
“而且以后不能再那么针对她！”成洵往沙发上一靠，不爽地拍了两下大腿，“知道！理解！我有什么资格不理解！”
萧辰羽回头看了眼胖子气呼呼的脸，又重新低下头，声音也随之低沉下去，“之前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她，所以”
成洵忽然用力搂住萧辰羽肩膀，“老萧啊老萧，你他娘的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来，看看胖爷我这身板儿，不管是元超还是那丫头，哪件事儿你往我身上扔一扔，就算解决不了，咱也能开解开解不是！哼！好在人回来了，不然，我看你不是哪天挨那破山回不来，就是得郁郁而终！”说完在萧辰羽肩膀上狠拍两下，站了起来。
萧辰羽一抬头，“老成”
“打住！别跟我这儿煽情啊，胖爷我就是告诉你，自打交了你，老子这条命有半条都是你的，你不用啊，哼！浪费！”
萧辰羽一下站了起来。
成洵“嗖”地蹿去了门口，“得！赶紧打你电话啊，别到时候人再丢了，我可俩脑袋不够赔！”
萧辰羽远远地看着成洵，“嗯，那你回来，有件事确实需要你。”
成洵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地上，“啊？不是！我，说着玩儿的”
萧辰羽却忽然严肃地看着他，“唐晓的血液样本采好以后，你让老徐去跟白巧案那个比对一下。”
“啥？”成洵惊地一下跳回了萧辰羽身边，但好像又突然明白了，眉头一皱，“你确定？”
萧辰羽转身看向天色渐暗的窗外，“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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