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桐依稀能听到言梧不紧不慢的声音,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轰鸣声,让他分辨不出言梧究竟在讲什么,却能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笑容甜蜜地逗着怀里的女孩。
异国的街头,一家三口站在餐厅对面的站台上,y国的丈夫浪漫又不失情调,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还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边上的女人笑容温婉,脸上透露着幸福。
怀里的孩子大概3岁,时不时亲她一下,女人笑得更加开心,亲昵的用鼻尖去碰小姑娘。
厉桐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言梧跟着小朋友的视线看过去,皱起了眉,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小朋友的母亲。
言梧看向厉桐,却发现对方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象,明明刚刚笑得那么开怀,像是散发着温暖的太阳,此刻却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弥漫着说不出的悲伤。
言梧本能地不想看到这样难过的小朋友,扎得他心疼。
干脆起身离开位子,将厉桐拥进了怀里,右手轻轻地拍着小朋友的后脑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接触的时间还太短,他有许多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小朋友的心情,言梧抱着厉桐,视线盯着底下的一家三口,眼里酝酿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厉桐视线陷入黑暗,被熟悉的薄荷香包裹着,脑袋后面拍着的手,宽厚又温热像是能为他抵挡住从心里弥漫出来的寒冷,让他觉得心安。
眼前却还是浮现出刚刚那一幕,哪怕他闭着眼睛,遮着耳朵。
那副情景像是直接透过眼睛,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黎女士。
甜蜜幸福的笑容,充满活力的神情,没有一丝阴霾。
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普通的妻子,爱着自己的孩子,也有丈夫爱着她自己。
没有面对他时的歇斯底里,没有面对奶奶时的愤恨,更没有面对厉先生时那种疑神疑鬼,疯狂又不顾一切。
厉桐醒来的时候,面对着的是放大在眼前的俊脸,他被言梧环在怀里,不知道睡了多久。
可能是这两天累到了,言梧还没醒,厉桐觉得脑袋有点昏沉,于是安静的躺着没有动。
卧室很安静,言梧的怀抱让厉桐觉得莫名心安。
渐渐的,卧室里又添了一道和缓清浅的呼吸声。
梦里是以前的家,却闪烁着无数破碎的灰色画面,旁白里一会是激烈的争吵声,一会是低声下气的道歉声……
吵得人头疼,即使是睡梦里都让人皱紧眉头,不得半刻放松。
厉桐刚出生那年,厉先生开着车,载着一家人准备出去玩,中途却被黎女士查到了他跟别的女人聊天的暧昧信息,于是开始在车上吵了起来。
还没两分钟,厉先生火气上头,突然一个急刹,使得后车避让不及,撞在了一起,彼时厉奶奶刚从睡梦中被吵醒,就被厉老爷子扑了个满怀,连带着厉桐被遮的严严实实。厉老爷子却因为撞到脑袋当场死亡。
那时候厉桐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们就搬了家,离开了中国。
再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厉老夫人失去了丈夫,也生了场大病,薛姨照顾厉老夫人的同时还得想办法开解她,难免就有顾不上厉桐的时候。
厉桐第一次听到自己害死爷爷的言论,是在6岁的时候,房间里到处都是砸碎的花瓶碎片。
黎女士和厉先生再一次吵了起来,可能是因为钱,也可能是因为印在衬衫上的口红印。
厉桐依旧清楚的记得,黎女士涨红着脸,压低着声音,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
她说:“你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气病了自己的母亲,怎么现在是要杀了自己的妻子,给外面的人挪位置吗?”
话音落下,伴随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厉先生一巴掌将黎女士扇倒在地。
愤怒的声音里是压不下的慌张,“胡说八道,我爹是因为护着厉桐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你要我说多少遍!我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小小的厉桐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脸茫然,爷爷是因为他死的吗?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句话在厉桐的心里扎下了怎样的刺,直到后来厉桐和奶奶单独生活在一起,才在奶奶的解释安慰下放下这件事,但是也成了厉桐心里的一道疤。
再之后他们搬到了y国的小镇,厉先生来到这个小镇后似乎改变了很多,不再经常夜不归宿,也不会喝的烂醉带着满身的陌生香水味回家。
理所当然,黎女士的脾气也好了很多,不会大半夜叫醒厉桐,叫嚣着让他去打电话,或者在下着雨的夜里,让厉桐出去找人,甚至是让未成年的厉桐去酒吧找……
有时候会被厉奶奶拦下来,有时候厉桐会在自己家附近躲着,奶奶身体不好,很多时候厉桐不愿意让奶奶知道,于是小小的厉桐就自己躲起来,直到家里的争吵过去。
偶尔黎女士会给厉桐做早饭,有时候也会陪厉奶奶聊天。
只是好景不长,大概是厉桐十二岁那年,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说那是厉家的孩子。
看到亲子鉴定的时候黎女士彻底疯了,恨不得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奶奶再次进了医院,厉桐守着奶奶寸步不离,既是担心奶奶身体,也怕了那两人争吵中的推推搡搡。
厉奶奶醒来之后,一个人呆在病房半天,然后叫了律师,跟儿子断绝了关系,并且争取到了厉桐的抚养权,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厉先生和黎女士都不是很在乎厉桐,谁都不想带着这个拖油瓶。
在那件事之后,他们在小镇过了差不多1年的时间,厉奶奶才带着厉桐去了,安定下来。
厉先生和黎女士还是水火不容,却又纠缠不休,后来终于离婚了。
那一年里厉桐成长了许多,黎女士也想通了,带走了厉先生大部分的钱,甩甩袖子走人了。
厉先生带着新的妻子儿子离开了之前住的地方,听说是去了w国。
15岁那年,黎女士找到厉桐,让厉桐以后就当没有她这个母亲。
自那以后,厉桐再也没有见过对方,只大概知道,黎女士还是在y国,好像还结婚了。
三年后的今天,在y国的街头,触不及防之下,厉桐见到了另一个黎女士,是他记忆里从未见过的,陌生又温暖的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厉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那一瞬间可能只能用委屈来形容吧。
她可以当一个好妈妈的,只是当时有比厉桐更重要的事占据了她的心神,让她忘记了,还有一个需要她爱的孩子。
小时候的厉桐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在吵架……
随着年龄的增长,厉桐渐渐的开始试着去理解这些事。
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不明白,既然婚姻里整日都是争吵,为什么不早点离婚呢,分开不是更好吗?
再后来厉桐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了,最大的可能是不甘心。
是啊!他们历经万难才在一起,刚开始的时候是那样的相爱,为了彼此不顾一切,他们的爱情是那样绚烂,让周围的闺蜜兄弟,都得感叹一声真爱无敌。付出了那么多,却没有换来相同的回报,怎么能甘心放手呢!
就是这份不甘心,到最后换来的是彼此间的互相折磨,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消散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里。
厉桐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脑袋上凉凉的,浑身都没有力气。刚醒来视线还有点模糊,只依稀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坐在床边。
“言大哥,几点了?”
厉桐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看清了床边的人是谁。
“九点多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言梧伸手将厉桐扶了起来,看着厉桐的眼神透着温和与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是怎么了吗?”
厉桐在言梧的帮助下靠坐在枕头上,这才发现额头上贴着退热贴。
“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你最近太忙了,没有注意休息,身体提出抗议了,让你以后注意点少熬夜。”
言梧说完话又将边上的粥端了过来,吹凉以后递到了厉桐嘴边。
半分没有提小朋友心绪受到冲击,诱发了这次昏迷。
是的,小朋友埋在言梧怀里时,直接昏睡过去了,这么多年黎女士一直是厉桐的心结,尽管厉桐表现的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自己都觉得已经不会在意了,事实上……
厉桐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想说自己来,可惜刚醒来浑身无力,言梧定定地举着勺子不说话,厉桐只有乖乖享受霸总服务了。
“这边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准备回国,你有什么要带回去的吗?”
言梧一边喂饭,一边不经意的询问。
“嗯?要回去了吗?”
厉桐愣了愣,看着言梧的眼神有点迷茫。
想了想,轻轻地笑了起来,对呀!他们只是过来出差,很快就会回h市,那里有奶奶薛姨还有言爷爷在等他们回去。
“没有什么要带的了,有些东西总是吃就不稀罕了。”
有些人,也没必要一直惦记着,总归是跟自己没关系的。
言梧点点头,默不作声的继续喂饭,像是没有注意到一直走神的小朋友。
一碗清粥很快见底,言梧自然的将手搭在了厉桐的额头上。
“好了,应该不会再发热了,你早点睡,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好,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言大哥,你也早点休息。”
厉桐眨巴着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已经十点多了。
言梧点点头,带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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