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一里的白树都被砸得粉碎,正中心那女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一片红色在白色粉末中触目惊心。

    “姜弃!”流羽扑过去,姜弃还睁着眼睛,她默默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饶是她爆发出那么强烈的力道阻碍下落,仍然摔得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流羽连忙伸手摸到她的脉搏,她身体里空空如也,刚才那一大片青芒把她的内力全都耗光了,只能勉强留下一条性命,如耗尽了的残灯,没有青枢经的治愈,接下去也只是等死……

    没有其他办法了,流羽心想。

    “你一定很生我的气……”流羽轻轻对姜弃道,他用手托住她软塌塌的手,“我从没想要离开你,只是……”

    “你并不是只需我一人,我一直都没法……没法让你快乐,你还需要很多人的爱,你的爹娘、朋友,你一定能够把那些都收回来……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的娘亲吗……所以你得活着,用我的命,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我得到了太多的东西,那些都不该给我。我想把那些都掏给你,可能是我太笨拙,一向都只知接受,只会从别人那里掠取,我不懂该怎么给你,我很羡慕我娘、师姐,还有你,你们总是很轻易用真心对一个人好,而我总是做得不对,我以为我是对你好,可最后还是把你害成这样。”

    “我想如果不是我那时也劝了你,你不会选择跳下来……”

    “但如果你真的杀了你爹爹,你又该怎么面对自己……难道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期待着他把他该给的爱都还给你吗?”

    “可我确实没资格说什么,无论如何,你心里一定是最痛苦的。”

    流羽的手心发出光亮,红色的内力伴随着鲜血缓缓流动,通过他们紧握的手,逐渐流进姜弃的身体里。

    很久以前他就这样做过,姜弃小时候差点被姜霂山打死,是流羽把自己的血传给了她,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御血神功的内力都灌注在鲜血里,我爹临死前把他一半的血都给了我,我才得到了他的内力。”

    “我也想替他们偿还杀人的罪孽,了结这一切,可是我却舍不得自己的血,看到你,我就还想活着……”

    流羽渐渐感到寒冷,他躺在姜弃身边,接着对她道:“有件事说来好笑,我娘将她的血给了我医毒,后来我爹也将他的血给了我,他说,我身体里有一半娘亲的血,有一半他的血,所以他会和我娘一起活在我身体里。”流羽忍不住笑了,“倒好像我只是个容器似的。”

    他不知道姜弃得到多少内力才能恢复,但他能给的,全都给她……

    “我也想活在你身体里……以后便不用再担心,和你分开。”

    ……

    一夜过后,摩笄山的清晨凉得透骨,凉意直从石缝中渗出来,流羽睁开眼却已经看不到东西,只觉得怀里的姜弃是温热的,于是抱紧了她,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在恍惚中看到一片白茫茫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站在阳处看着他们,流羽隐约觉得那女子很像他的娘亲,那女子旁边又走出一个年轻的少女,她们身上白衣似雪。

    流羽心想,大约是她们来接他了……

    ——————————

    裴红雪坐在悬空寺佛殿的屋檐上,耳旁听见下面一群喇嘛诵经的声音,心想好烦,阿白怕不是会被他们烦死。

    此时巫见白的尸身被喇嘛放在殿中,不论她生前如何,死后他们都会替她超度。

    空中盘旋的雪枭飞累了,想落在裴红雪的肩膀上。

    裴红雪挥手轰走它,说道:“我喂了你许多肉吃,又教了你许多本领,为何你就不记得我呢?”

    ——————————

    半个月后,姜弃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

    这里的屋子也都是竹子做的,和湖心岛的竹林小筑一样,但她知道这里不是湖心岛,因为此时她的鼻尖能嗅到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的香气,这些都是湖心岛上没有的。

    姜弃睁着眼睛看着竹屋的房梁,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其实她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一直发呆。

    “既然醒了,还一直躺着做什么,青枢经早就治好了你身上的每一寸骨头。”一个熟悉的冷漠女声。

    冯弱水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姜弃依旧躺着,说道:“我刚才做了梦。我梦见照镜子似的,对面也有个我,那个我跟我说不要醒。”

    “然后呢?”冯弱水问。

    “我说我偏要醒,一直睡着就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

    冯弱水咳了一声,姜弃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坐起来:“我是说,不劳你挂心。”

    冯弱水把药递给姜弃,“他还没醒过来,你不去见见他?”

    姜弃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回答:“我不想去。”

    “你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吧。”

    “我知道,可我不想去。”

    冯弱水摇摇头:“那就随你。”

    “师母,喝完药我就要走了。”

    “要走就走吧。”冯弱水道,“我们神药谷的人一向与世无争,很少跟人打打杀杀,能把青枢经用到你这个程度真的很少见,恐怕你在青枢经的造诣上已经超过我了,只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继续修炼下去,必然会遇到青枢经最要紧的关口,如果你自己无法渡过,别说武功全失,恐怕你会在黑暗中彻底沦落,连死都成了小事。”

    姜弃听她说得玄乎,忙问道:“什么关口?”

    冯弱水道:“这也要你自己去领悟了,旁人说的,你不会放进心里,只有自己真正走到那个当口时,你才有切身的体会,今后你便好自为之,千万小心。”

    姜弃就知道冯弱水没那么好心告诉她,她总觉得冯弱水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但不论如何,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堕落的人。

    姜弃从床上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好像全身骨头血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师母,临走前,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我还是要去杀我爹爹,你要是有什么让人丧失记忆的神药,你就给流羽用了,让他忘了我。”

    冯弱水不由得失笑道:“哪有那种药。”

    “这都没有还叫什么神药谷?”

    “你真是欠打。”

    “还有件事想让你帮我……”姜弃支吾道,“我知道在悬崖上流羽为什么和他们一起劝我,但我那时候在气头上,一时忍不住就……你帮我跟流羽说句对不起。”

    冯弱水道:“你自己去说。”

    “你不是说他还没醒吗?”

    “你可以等他醒了再说。”

    “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姜弃出神地盯着屋外地上的竹影斑驳,“那天在悬崖上,我说要杀我爹,他们看我的眼神……恐怕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怪物,可能以后我的路会很难走,我不想让流羽看到我过得艰难。别人咒骂我的话,我也不想让他听见,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他难受而已。他看不得我痛,我也看不得他受苦,不如我离他远一点,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没痛苦了。”

    姜弃转头对冯弱水笑笑:“师母,你一定能把他救醒的对吧?”

    冯弱水叹息道:“他死不了,救了他的人不是我。”

    “那总之他在你这我就放心,我走了!”

    ———————

    向莲生取了谷中清溪的水,正熬着一碗补血的药剂,一边熬一边思绪纷纷,她没见过师母的妹妹翾风,只是常听师母讲,翾风的医术绝不低于师母自己,但若是连她都没能解开血毒瘴的毒……

    向莲生一时有了干劲儿,很久没遇到如此疑难杂症,她甚至想去酎雪山的血海看看,不知冯翾风是否有留下什么药方或者医经,如果能从她的基础上继续探究,那就再好不过。

    熬好了药,向莲生沿着小径前往竹屋给流羽送去,谁知一拐过花藤栅栏迎面便见到姜弃撞了过来。

    “师妹!你小心!”向莲生连忙举起汤药,怕姜弃给她碰洒了。

    姜弃连忙拿袖子猛擦自己的脸,然后才道,“师姐……”

    “你醒了?你这是怎么了?又挨师母骂了?”

    向莲生一连串问题姜弃不知怎么回答,她呆了呆道:“师姐,我走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向莲生嘱咐她。

    姜弃点点头,把断刀别在腰间,匆匆离开了神药谷。

    神药谷坐落在两山之间,山水清秀,鸟语花香,寂静无人,简直如同桃源仙境一般,姜弃绕了很久才找到清涧上一座吊桥,冯弱水告诉她那就是离开神药谷的出口。

    独自走上晃晃悠悠的吊桥,姜弃总觉得肚子很痛,像是里面有把刀子,每走一步都刺着她的五脏六腑,喉咙也渐渐涌上一股腥甜。

    痛得走不动,姜弃靠在吊桥的绳索上,耳旁只有来自山谷的风声。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一压就痛,里面似乎真的埋了刀刃似的。

    姜弃拔出断刀,抵在自己肚子上,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她像是要把自己肚子剖开。

    有一瞬间的恐惧,但她还是毫不犹疑地下手了,温热的鲜血顺着断刀流到手上,姜弃把袖子撸上来,手指伸进肚子的伤口……

    摸到一块被浸湿的硬物,姜弃把那东西揪了出来——一根食指那么长的断树枝,浸透了血,红木一样。

    想是她摔在树上时插进肚子里的,因青枢经她的身体愈合太快,树枝便深深地埋进了皮肤下,一直没被察觉。

    姜弃盯着那段血红的树枝,记起流羽曾经对她说,受了伤,就算身体能愈合,痛苦总是留在身体里。

    姜弃扬手用力把树枝从吊桥上丢出去,越远越好,随后擦掉疼出来的眼泪,捂着肚子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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