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旁的玻璃和金属敲击编织的曲子还在继续, 死灵对危险的感知要低于常人,诸伏景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身边的兔子因为靠近的觅本身上有稻荷神的神力, 对于动物来说不仅没有危机感,还会感觉很安逸。
觅本有意隐藏自己的身形,蹲在离诸伏景光大约有二十米的灌木丛后面一点都没露出来,整个人就像隐形了一样。不过就算诸伏景光有所察觉发现了他,只要他第一时间遮住脸,然后变成器型。
就算诸伏景光的想象力比天还大,也不至于凭一辆漆黑的重机车就想起生前的友人。
宇迦他们赶到时,就看到两人以灌木丛为分界线,各自安好。看到他们过来觅本只抬起了手轻轻挥了两下当做是打招呼。
宇迦将觅本和松本变为器型以防他们被诸伏景光发现, 他只装备了织器, 其他神器都不打算携带,“你们留在这边, 我过去就可以了。”
“是,祝您武运昌隆。”
降谷零听到他们的回答沉默了, 宇迦又不是过去打架。
宇迦看向神情明显不安的降谷零说道“放心吧, 如果他不愿意加入我们家的话, 我也不会和他死磨硬泡。”
降谷零愣了一下, 没想到神明还会特地跟他说这个, “那您会?”
“我会打晕。”说到这里宇迦转头看了一眼缘本,得到缘本肯定的点头。
“……”希望你能识趣一点,hiro, 有时候让步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带着众人满满的期待, 宇迦被织器托起朝湖边的诸伏景光飞去。
宇迦过来的时候诸伏景光正好弹完一首曲子, 对他从背后悄无声息的靠近毫无感觉。
诸伏景光低头看向围着自己身边的兔子, “你们还想听什……”
“胧月夜。”
“哦,这个我会……”诸伏景光话说到一半,猛的意识到是有人在跟他搭话,连忙抬头环顾左右。
“我在上面。”
诸伏景光依言往上一看,穿着红白配色繁复古装的神明出现在他的上空。
“……你,为什么能飞……不对,你是人类?还是和我一样的?”或许是太久没有和人交谈,诸伏景光此时感觉自己的语言逻辑出了点问题。
“我是神明,那你是死灵。”织器带着宇迦下降到诸伏景光面前,“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大概是宇迦身上属于稻荷神干净亲切的气息令诸伏景光和他身边的兔子很多从容,他们都只是看着他的靠近,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你是指有意识的时候吗?是大约一个月以前。”
“嗯,你比松本醒得更快些,这一个月你都待在这座森林里吗?”
“是,”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松本是谁,诸伏景光还是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之前尝试过到公路上去搭便车,但是其他的人类都看不见我,也就不了了之了。”
宇迦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兔子,它们此时都直立起了上半身,前腿收在身前仰望着他,“毕竟活着的人是看不到死灵的,你想别人看到,和人交谈吗?”
诸伏景光倒是很谨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活人和死灵直接有隔阂也是应该的吧?您是神明的话,是来带我走吗?”
宇迦稍微理解了一下,显然诸伏景光是把他当成了来引他去黄泉的鬼神。这就问到了点子上,他可是在地狱当过班的。
“你在人界滞留了很久,想要转世吗?”
“转世啊……会像传说中的那样,忘记这辈子……啊,我已经忘记了。”诸伏景光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其实只有这一个月以来的记忆,在有印象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死了。
他生前是谁?叫什么?做过什么?有亲人吗?有朋友吗?
诸伏景光的思维有些混乱,他按着额头闭上了眼睛,想要理清这这问题。
神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会感觉到痛吗?”
“痛……?”
宇迦伸手指向诸伏景光的小腿,在丧服的遮挡下,他的腿上有好几颗妖魔身上才有的眼珠。“大祓禊”时没有被发现恐怕就是因为丧服的遮挡,让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神明,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死灵而忽略了过去。此时他盘腿坐在湖边,就难免露出了小腿部分。
诸伏景光低头顺着宇迦指的部位看过去,“您是说这几颗眼珠吗?确实有些痛,但还没到影响我正常行动的程度,可以忍耐。”
“你是被妖魔攻击过吗?”
诸伏景光疑惑道“妖魔是什么东西?这附近只有我、兔子、营地负责人,和偶尔来这里露营的游客。”
宇迦反而被他问沉默了,他略一思考,拿出手机,拨号给了降谷零。
在林子里等候的降谷零立即接通。
“您……”
没有等他尊称完毕,宇迦直接切入主题,“他当时在那栋楼里是什么情况?”
降谷零立即反应过来,“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他死亡的过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另一个人手里……不,或许……”说到这降谷零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那份猜想,说不定hiro他实际上是……
或许后面到底是什么内容,已经不需要降谷零明说了。
“知道了。”宇迦挂断电话,重新看向了诸伏景光。
“你的事情还真是个麻烦。”
诸伏景光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没有遇到过妖魔,身上却出现了“恙”甚至妖魔的眼睛。这个现象只要是个神明立即就能猜出来,眼前的这个人类是自杀者。
不收瑕疵品的fg终究还是应验了。
宇迦叹了口气,“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诸伏景光点头,“您请说。”
宇迦将手伸到他的面前,“你愿意跟我走吗?不是转世,而是以你现在的记忆成为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是指?”
“除了被妖魔吃掉,除了舍弃现在而去转世,还有一条路就是成为某个神明的神器。”
诸伏景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您确定我有用吗?”神器,即是器物,那必然是要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才行?
他或许曾经是个很有用的人,但是死后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了,现在的他除了,还能用废弃的啤酒瓶敲出曲子外,什么都不会。
这样的自己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宇迦笑道“器型长什么样是你自己说了算,而你的价值、要怎么使用你,是我说了算。要跟过来吗?还是就在这里等待未知?”
“……”诸伏景光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面前的这个小神明说留在这里是未知的,但是对他来说,去小神明的身边也是一种未知。
要留在这里等待吗?等待什么呢?营地负责人回来?还是等那些看不见自己的游客回来?他们回来之后呢?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如果去神明那边呢?自己的器型真的会有用吗?他真的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去找使用他的方法吗?
诸伏景光还握着铁棒的手被一只没站稳的兔子给撞了一下,这一撞将他渐渐跑远的思维给拉了回来。他干脆放下铁棒,将这只兔子抱起,修长的手指顺着它的背脊一路抚下,柔软的毛发滑过指尖也将他的心情慢慢抚平。
“我想离开这里,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派上用场,如果给您造成了负担请您……”
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宇迦摇头道“不会,我家很大,就算你是个无用发明物也不用担心给我造成负担。”
诸伏景光听懂了他的玩笑,也终于从遇到陌生人的警惕反应中渐渐退出来,“您……这种话可是起不到安慰作用的。”
“所以你的答案呢。”
诸伏景光闭上眼,笑着答道“是,请让我成为您的神器。”
约定已成。
“来吧,缘器!”
白光从林中奔来,绯红的太刀落入神明手中。
宇迦将缘本拔出,轻轻一挥,利刃破空的声音让诸伏景光提起了心脏。
“在收养你之前,我要将你腿上的东西剔除,忍着点。”
诸伏景光看着缘本挥动后变成赫色的刀刃,喉结滚动暗自咽了口唾沫,“请问是直接用刀吗?”
“是啊,缘器的刀锋很快,放心吧,说不定在你感受到痛之前就剔干净了。”
然后痛就一起来是吧?这叫做延迟,而不是感受不到。
“如果不剔的话?”
宇迦摇头道,“不行,不剔你就会传染给我,到时候我们一起痛就太傻了,而且还有恶化的可能,到了一定程度后可就不是剃掉可以解决的了,他们会持久的伤害你,吞噬你的灵魂直到你完全变成妖魔。怎么样?现在剃掉将来还能长好也说不定。”
只不过长好的是他的人型,如果不能将灵魂补齐,诸伏景光的器型就永远会是损坏状态。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诸伏景光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天道到底是怎么判的。如果是自杀者的话,他竟然还能撑一个月没有被妖魔同化堪称奇迹。
是因为这里是小岛吗?还是因为他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
诸伏景光看着自己小腿上还在转动的眼球突然感到恶寒,在今日之前他都只当做这是身上长出的病痛顽疾,没有治疗方法的他只能咬着牙忍受。现在有人告诉他,因为这些眼球他不能去到神明身边,还有可能被它们吞噬,
“请您动手吧。”
长痛和短痛之间,诸伏景光选择了后者。
“嗯。”宇迦挥动缘器,从诸伏景光的袖口割下一片布料,“如果觉得痛可以先咬住这个。”
剔除妖魔污染的部分相当于是直接在灵魂上做手术,即使把诸伏景光打晕,也会因为切割时产生的痛苦而惊醒,相当于白受了一击。
为了防止他伤到自己只好这么办了。
“要是觉得难以忍受也没办法,不要挣扎,以免误伤到别的部位。”
诸伏景光点头,将叠好的布料塞进嘴里。
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看到赤色的刀光在眼前缭乱挥舞时,他不免有些走神,注意力才刚被分散了一会儿,待到宇迦做出血振的动作后才被一阵剧痛唤回注意。
在医学上,将人类能感受到的疼痛分为12个等级,级别越高疼痛感就越大。
诸伏景光并不能准确的判断自己所感受到的疼痛到底属于哪一级别,但他可以肯定的判断自己现在所遭受的痛苦绝对是重度疼痛。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下,塞在嘴中的布料被狠狠咬紧,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牙根受到了压迫,马上就会因为过度使力而松动,他的双腿在发颤,乌黑的血液挂在被剃得凹凸不平的伤口外沿。来迟的灼热感涌上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几乎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
宇迦看了他的伤口一眼,直接拿起他身边用来演奏的啤酒瓶,将里面的湖水泼在他的伤口上。
纯净的湖水冲走脏污的血液,好在缘本是用一层薄薄的火焰覆盖着自己,没有沾染到污血,否则宇迦现在就没空管诸伏景光了。
冰冷的湖水泼在伤口上短暂地极缓解了疼痛,但这说到底还是临时处理,他的神术对死灵可不管用,要尽快将他收养才能治疗。
宇迦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抬起头来看他的诸伏景光,他的面容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狰狞,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抬起头去看即将给自己赐名的神明。
“给予流离失所,归去无定的你归定之所。吾名宇迦之御魂神!获持讳名、留其于此。易名更姓、为吾仆从。以训为名,以音为器。谨遵吾命、为吾神器。”
神明的指尖在诸伏景光面前勾画出篆文的“景”字,后者看着空中成型的篆字出神,空虚的心在逐渐被什么东西填补上。
“名为景,器为景!”
不管是否为瑕疵品,不管你还能不能正常使用。既然已经决定收养你,我就不会用轻慢的态度看待你。
来吧,诸伏景光,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你。
“来吧!景器!”
刺目的白光亮起,坐在地上的诸伏景光身形出现变化,缩小,变窄,最后投入神明的怀抱之中。
那是一把黑白相间的贝斯。
只不过它最外围的一根弦断了,琴身上也有些许裂痕,这就是神器灵魂不完整时会反应在器型上的缺陷。
伴随着命名成功,景本的记忆也涌入了宇迦的脑海中,可以毫不留情地说,这是个问题儿童。
不是太宰治那种问题,也不是夏本的逆行那种问题,景本他是实打实地需要心理疏导。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一直在承受着苦难,直到最后选择死亡之前,所想的都是,要保护家人和朋友的信息,不能因为他的身份暴露而让非法组织的手伸到亲朋面前。
宇迦看着手里的损坏的贝斯一时无言。
缘本的愤怒、杏本的依恋、觅本的不甘、织本的歉疚、夏本的怨恨、松本的无奈,这些宇迦都能找到开解他们的方式。
但是诸伏景光,他的这份祈求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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