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影正要说出名字, 却被老人伸手揽到身后去,“等等, 告诉你们名字可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不答应就可以离开了。”
建御雷神一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人类向他提要求, 以往听到的都是祈愿请求,姿态都放的很低, 用词都是“请您”、“拜托您”、“求求您了”这样的敬语。
惠比寿要冷静些, 作为多年混迹商业中守护着经济命脉的他并不介意人类谈条件,或者说太过简单知道术师的名字反而会让他觉得事有蹊跷。人类为自己谋求利益是天性, 这再正常不过了。
“说说看, 是什么条件?”
老人低咳了一声, “那就是,接替我的使命,成为面打师大人的守墓人。你们要考虑清楚, 成为守墓人后就要像我一样,将今后的人生都奉献给面打师大人, 余生往返于两个世界, 直到找到下一个守墓人前不可离开。”
惠比寿问道:“所以你是想再次退休了?”
老人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三个黑影, “我年岁已高, 能为面打师大人效力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能为人洗雪多年之恨, 如果传承在我这一代断绝, 那些沉冤已久的人没有了可以为他们伸张正义的救星, 我岂不是……”他没有道出后续之言, 在座也都能猜到,无非就是愧对祖先,愧对面打师。
惠比寿理解地颔首:“我们可以为此献上余生。”
建御雷神的神情肃穆地抬起灵刀,从老人的头顶上挥下一刀,这回惠比寿没有阻止他。灵刀在接触到老人头顶时突然虚化,像是投射的光影一般没有对任何事物造成伤害,而老人此时闭着眼思考着显著的情况,他被迎面挥下一刀除了觉得风声有点异常外并没有感知到其他。
“唔,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胆识过人,又颇为博学,没人比你更合适当守墓人了吧……唔……可是你和你的同伴毁坏了面打师大人的墓穴,太可惜了,这样的人我无法将这里交托给你,唔……”
老人摸着下巴甚是苦恼,不时地沉吟几声,他既想马上为守墓人的使命找到继承人,又因为建御雷神刚才毁坏了面打师的墓穴而认为他们不会好好看顾祠堂,正当他内心十分惋惜地要拒绝的时候,他背后出现了一名年约四十的女性,她将手轻轻搭在老人的背上安抚着他。
女人温柔地注视着老人说道:“你就放心吧,亲爱的。这两位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但非常皎洁哦。”
老人抬头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已经看不清女人的样貌了,但是这道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不自觉地张开嘴唇舌抖动着,难以吐出心底最想说的那句话,到最后只能重复了女人口中的“皎洁”二字。
“皎,皎洁……?”
穿着几十年前学校运动服的少女也来到老人身边,她伸出双手,托着老人苍老干枯的大手,“是哦,他们两个进来这里后,屋子里突然就明亮了起来。别待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了。”
老人的另一只手被年纪更小的女孩抱住,她和少女对视一眼,两人往同一方向拉了老人一把,“一起过来这边吧!爸爸!”
像是被女孩们拉入了幻境,老人眼前的事物飞快变化着,等他回过神来却猛地发现自己的视力恢复了正常,而眼前也不再是那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屋,而是一栋二层木制民居。门口的墙壁上挂着款式老旧却崭新的电闸、晾在庭院里的衣服还带着清香的洗衣粉味,攀爬在竹架上的牵牛花开得灿烂、用废弃脸盆做的花盆随着植物的生长有爆盆的危险、种在院子里的观赏植物被用心修剪过、斜靠在缘侧上的棒球棍上还有掉漆的斑驳痕迹……以及,从开着的房门朝内看去,一眼就能看到的玄关。
老人,不,黑色寸板发型的中年
男人震惊地问道:“这,这是我们的家?这房子不是早就被拆除了吗?”
那是他人生中最恐怖的噩梦,他努力到了中年终于还清了建房的贷款,和妻子女儿们过着温馨快乐的日子。而人祸降临,因为地产开发商的违规操作他失去了一切。在那些资本家眼中,普通人一生的幸福不如高楼大厦带来的经济收益,不管是否会让人流离失所,失去半辈子努力的成果,甚至是失去所有的家人,他们只会高高在上地嘲笑着普通人的平庸。
失去了所有的他放弃了外界的生活,他回到了小岛,拿着开发商当时侮辱地丢在他身上的那笔钱找到了面打师。他手中攥紧着那笔沾染了泥污的钱跪在面打师面前,请求他为自己报仇雪恨。这就是他愿意回到村子里,接回守墓人职责的原因。
而现在他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色,正是承载着他人生中所有美好记忆的,完美的家。
看到他终于出现在这里,女人不禁流下眼泪:“是,我和女儿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亲爱的。”
女孩们拖着父亲的手走到家门口,“就是这样,守墓的事以后就交给他们吧。爸爸和我们一起回家!”
男人站在玄关外,呆愣着注视房子里的一切,从大女儿用到小女儿的脚踏车、贴在柜子上的卡通贴纸、挂在门上的雨衣、放在墙角的雨伞桶、垫在玄关的花色地毯、老式的座机电话、放着全家福的相框……
曾经在家中的一切美好记忆涌上心头,男人魂不守舍地一手牵着小女儿,一手抱住大女儿,妻子在背后轻轻推着他往前走。
妻子温柔的声音响起:“亲爱的,辛苦你了!欢迎回家!”
……
……
“哐当——!”
本就被建御雷神发怒时割开的屏风随着老人猛地抱住黑影的动作而倒下,老人的眼前的美好的过去就此如幻梦一般消散。
老人紧紧抱着怀中的黑影,情绪失控地大声悲泣着:“啊啊啊啊——!”
建御雷神收刀归鞘,看着老人这幅模样也受到感染而露出几分同情之色。因为宇迦曾说过术师的灵魂会从黄泉归来寻找新的宿体,所以他这次带来的是灵刀,刚才那迎头一刀赋予了老人和妻女相见的能力。
老人是能看到这三个黑影的,也认出了他们是自己的家人,但是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若不是老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不会看到她们的模样,听到她们的声音。他能在今天和惠比寿以及建御雷神说那么多话,都可以归结为是回光返照这一现象。
惠比寿:“还记得面打师名字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吧?”
老人未做回答,而旁边围着他的黑影纷纷点头,回应了惠比寿的问题。
建御雷神的嘴角不免下拉了几分,“看来你让来迎接你的人等了很久啊……”
听到他的话老人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苦撑已久,终于要彻底报废了的机器一样发出难听的破响声,他急切地扭转身体,朝着两位神明拜伏下来。
“我相信我的妻子和女儿……!还请你代我好好看守这里,让面打师大人……嗬……嗬——”
眼看他出现体力不支的快速衰退现象,建御雷神上前一步,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拜伏的姿势调整为仰躺,他一手托着老人的后脑勺,防止他因为头颈不适而更难受。
建御雷神安抚道:“放轻松些。”
惠比寿则是说出了让老人在迎来终末前可以安心的话,“请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保证,会将面打师大人的名字,一字不差地,牢牢记住,并且保证永远不会泄密,就这样一代代地传递下去。”
老人急切的神色松懈下去,他双手合拢,十指指尖相贴,如同祈祷一般地露出安详的笑容,“感激……不尽……面打
师大人的名字是——”
一道强光穿过黑暗,如同光合隧道一般,随着老人道出术师的真名而降落在他身上。瞬息之间,老人的身体不再颤抖,在两位神明的注视下平静祥和地回到了家人的身边。
建御雷神沉默着将老人披着的羽织脱下盖过他的头顶,起身去拿屋内的被褥。
惠比寿:“你要做什么?”
建御雷神:“这座村子我稍后会带人来毁掉。他是最后一个居民,我们都欺骗他了,帮忙料理一下后事也没什么吧?这里条件有限只能把我们划来的船用一下做个水葬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是彼岸的居民,就算知道了术师的真名也不会成为他的命脉,如此一来大祸术师就不能再从黄泉回来了。”
建御雷神嗤笑一声:“就让他在伊邪那美命身边当个奴仆直到消散吧。我先把被褥放到船上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他说完又担心案台下的风穴里遛出些小不点,到时候给惠比寿叮上一口,回去了宇迦会讽刺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于是卸下灵刀在惠比寿身边画了个圈,末了又将灵刀丢给他。“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
惠比寿抱着灵刀有看了眼身边的圈,理解地点头。他自己都难以自理,帮不上建御雷神的忙,在回去之前都不能说是绝对的安全,于是他乖巧地坐在圈里,拿出卫星电话将这边的情况通知给宇迦。
惠比寿:“宇迦,我们这边处理好了,术师的真名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晓他名字的人类在刚才离世。”
宇迦看了眼被缘本逼到绝境的藤崎浩人:“做得好,我这边也快结束了。”
惠比寿一听就明白宇迦此时正要收尾,于是按下那份想要获得夸奖的心,“好,你集中精力应对,我们高天原见。”
“嗯,高天原见。”宇迦将卫星电话重新放回袖子里,解决了一大麻烦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他挥手让觅器在已经结束战斗的天台上降落。
天空中的动作吸引了藤崎浩人的注意,看到宇迦捧着镜子落在地面后凉薄地笑了一声,“看够猴戏了?”
宇迦不接他的话,只是保持安全距离静静地看着他:“我一直有个疑惑,是什么让你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你不止屠杀神明,还杀和你一样的同胞,你真的没有任何牵挂吗?”
藤崎浩人沉默了一瞬,正要开口带跑话题的时候又被一串木屐叩在地面的声音打断,在场没有人移动过,这是第三方的声音。
所有人转头看向声源处,一名身材高大的和服男性出现在天台的楼梯口,他出门的时候似乎很急,戴了一顶和衣服完全不搭的报童帽,一手拿着卷轴,一手拿着尺寸骇人的狼牙棒,脸上的神色不说凶神恶煞,起码也算得上是恐怖狰狞。
“不必疑惑,他只是个单纯脑子有问题的报社神经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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