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障月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李忘情强行按着他进了影子里,又怕进了蛟相府被熟人认出来,还特地拿出了一副水晶镜架在耳朵上。
这是手艺人最常见的打扮,通常是符箓师和阵法师为了校对图纹,才特地弄出来的东西。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几百年前就有了,轩辕九襄皇帝在位时弄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包括现下各个宗门里拿来传讯的玉牌,都是那时候普及开的。”
“不过他死后,世上这些东西就再没有推陈出新了是吗?”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李忘情一边走一边同障月聊着,“可能是因为洪炉界矿材繁多而灵植稀缺,整这些花儿活要的灵材,修士们也需要,只有轩辕九襄那个地位的大人物,才会为了凡人和修士争利。”
障月问:“你们后世怎么评价这样的人?”
“‘天授英才,离经叛道。叛天者,天诛之,可惜可叹,不可循其道’。”这是洪炉界口口相传的、对于轩辕九襄的评价,李忘情复述了一遍后,却叹了口气。
“你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李忘情嗯了一声,如实道:“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没有专注于修炼才死于渡劫,但说到底,渡劫本就是风险极高之事,这几千年以来,能成功渡劫的、与三都之主并肩的又有几个呢?因此而抹杀他泽惠天下的功绩,实在是有失偏颇。”
说出来之后,李忘情竟觉得心里顺气了许多,如果在行云宗,她这样说,师姐和肃法师一定是认为她在为偷懒找借口。
作为修士,修炼是最主要的,于公是为了对抗天灾拯救大地,于私是追寻大道与天同寿。
除此之外,容不得第三种声音。
“可惜了。”
“你对轩辕九襄好像很有兴趣?”李忘情好奇道。
障月笑吟吟地说道:“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那好在他走得早,不然也和我一样可怜。”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你不为难吗?整天被我看得死死的。”
“我不为难。”障月自然而然地回到,“我很喜欢你。”
李忘情身形一僵,停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七十多高龄的白嫩脸皮一点点泛起了红。
“你——”
“怎么了?”
“那几个字眼……”李忘情艰难道,“不能乱说。”
“哪几个字?”障月好像发现了什么,促狭地问道,“说给我,听听看?”
“……”
说话间,传闻中的蛟相府便近在眼前。
李忘情慌忙压了压脸上的水晶镜,遮去脸颊上泛起的一抹微粉,去门口了解了一下情况。
蛟相府的确一直在招各路“手艺人”,要求在筑基、开刃境以上,能使真火的炼器师是首选。
李忘情一表露自己是炼器师,对方果不其然重视起来,专门派了个童子带路从侧门进入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庭院内。
一进门,庭院内热闹非凡。
“要我说,混元丹得用冷火炼才能出丹纹,并不是火越大越好,得慢慢地去煨它……”
“你炖汤呢,还煨,不用大火哪能出好品质,浪费灵药。”
“你们说的都是屁话,有个好丹炉才是正经事。”
声音最大的是炼药师,修为全部在筑基上下,李忘情一眼扫过去,没有一个是剑修。
这也难怪,剑修很少嗑药,天地金石之气就是最好的丹药了,修炼起来要比术修花销少得多。
但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剑修的资质的,相较之下,术修也有术修的好,比如刚一入炼气期,就能无病无灾地活到一百五十余岁……总之就是活得久。
“仙子,炼器堂在另一边,今日恰好是每月一次的升品拔擢,故而热闹了些。”
“升品试?”
“是炼器师升品试,能从一千种灵材中辨识出五百种,便算中品炼器师,能炼制筑基与开刃境的法宝。”
下、中、上是炼器师的一般门槛,再往上的都是有名号的存在了,人称“器宗”,即炼器宗师,已可以凭手艺开宗立派。
李忘情:“哦,还挺简单的。”
她学炼器的那时候……算了,不回忆了,实在太痛苦了。
小童子道:“这可不简单,那些灵材都是结丹境的炼器师天南地北搜寻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小人学了三年了,还只能认出两百种灵材呢。”
“那你也很聪明啊,这么小就能记住这么多。”李忘情笑眯眯道。
小童子微微红了脸:“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他们此刻到的是一处庭院,院子里坐着约一二十名炼器师,每个人眼前都各悬浮着一枚玉简、两个乾坤囊。
李忘情扫了一眼,只见那些炼器师正从左边的乾坤囊里取出一件件灵材,仔细辨认后,迅速在玉简里一点,算是写下名字,然后马上放下灵材取下一件。
而上首监考的是个紫衣修士,修为明显高出一个境界,他身边放着个沙漏,看剩下的时间,已走了一半有余。
听得童子汇报的来意,那紫衣炼器师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李忘情。
“你是剑修?”
李忘情一拱手:“正是剑修。”
这位紫衣炼器师似乎对剑修有所偏见:“剑修很少有炼器师吧,炼器需通百艺,可不仅仅止于铸剑。”
李忘情道:“确实还需精进,不过也有几百件炼器的经历,前辈见笑。”
“不谦逊。”紫衣炼器师哼了一声,冷不丁地问道,“臂重几何?”
连那小童子听了这话后都一脸茫然,但李忘情一听就知道这是有经验的炼器师才会问的行内话。
炼器师手臂的重量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单臂低于十斤则火候不够,高于三十斤则精细不足。
李忘情流利对答:“臂重十二斤。”
果然,那位紫衣炼器师脸色稍霁:“小友是同道人,你炼器品阶可有下品?”
李忘情这却卡了壳,她的品阶玉佩还留在行云宗没带出来。
而且,可能以后都回不去了。
紫衣炼器师皱了皱眉,道:“无品炼器师,蛟相府不能认可。”
“前辈。”李忘情道,“可否容我现在考一个来?”
她此言一出,下面正在考升品试的其他炼器师大多分了些注意过来。
“哪儿来的女修士,不知所谓。”
“莫非想凭貌美走后门?那可是来错了地方!”
“哼,她马上就要被撵出去了。”
紫衣炼器师略有些恼火,但看李忘情毫不退缩,冷笑了一声,敲了敲手边的沙漏:“这些待考的都是老夫的门徒,他们当中只有头名才有资格被蛟相府录用。还有一刻钟,一千种灵材,要认出其中八百种,你辨认得过来?”
“是晚辈冒昧了。”
“那就……”
“就一刻钟,一千种灵材,缺、错任一种,晚辈任前辈责罚。”李忘情道。
好狂!
“小姑娘说大话,别闪了舌头。”紫衣炼器师气笑了,他也不含糊,丢了玉简和乾坤囊给她,“他们用了两个时辰才鉴定出来这么多,你一刻钟若能识出其中五百种,即便蛟相府不录用,老夫也可收你做学徒。”
李忘情知道自己身上的麻烦,拜师是不可能拜师的,就只有凭本事了。
她再次行礼以示感谢,然后不慌不忙地坐下来,打开乾坤囊。
此时已经有不少其他炼器师答完,正打算看她的笑话。
“千种灵材,即便写错了也不能修改,就看她如何现眼吧。”
然而下一刻,李忘情直接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灵材出来。
这一下吓了他们一跳。
“这些灵材只有指甲盖大小,大多数根本连矿纹、株节都不全,保存不当致使灵气丧失的更是多如繁星,才需要一个个细看。”
“此女简直莫名其妙,根本就是外行人!”
围观的人大摇其头,而李忘情已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拿出她看闲书的速度,一目十行般扫完所有灵材,然后握住玉简,火速烙下一个又一个灵材名称。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紧接着她放下已辨识的灵材,又抓了一把出来。
“……她在胡写吧。”下面考试的炼器师一个个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她。
李忘情的表情实在太过气定神闲,尤其是看见原本坐姿随意的紫衣炼器师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惊讶之后,更是震动不已。
难道真来了个厉害的?
“好快!”紫衣炼器师心里暗道,“老夫还特地放了十几种精炼过的矿材,上品炼器师都极少能一眼认出,这小姑娘竟毫不犹豫……”
“不过,当中还有一种珍稀灵材,来自死壤,虽然只是废藤,但枯萎后坚硬无比,即便是老夫,也差点以为是某种矿石,她必定难辨。”
“出身散修,能有此见识实属天赋卓绝,便是认不出来,老夫也要收她入门传承衣钵。”
紫衣炼器师已有了成算,看李忘情的目光和蔼了许多。
果不其然,大概到了五百件左右的时候,李忘情停了下来,她捏着一块圆柱形的灵材直皱眉。
“果然,”下面考试的炼器师彼此交换了个神色,俱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也卡在这块灵材上许久,没有矿纹,又异常坚硬,我还用真火试着融了一下,丁点都不带化的,不知道是什么石头。”
李忘情沉默地看着这块“石头”。
她乾坤囊里有几十条,眼下已经枯萎得像一根根扭曲的铜钎一样,水火难融,只有她用剑才砍得断。
那玩意儿比眼前这块硬多了,不愧是死壤母藤的亲儿子才能使得动的分藤。
邪月老的藤蔓和荼十九的一比,跟蛛网差不多。
李忘情沉默了数息后,在玉简里写上四个字。
“死壤母藤。”
紫衣炼器师原本还在喝茶,他的神识全程监视所有人的玉简,当李忘情写下这四个字之后,他一口茶喷了出来。
“二段分藤。”
李忘情刚在后面续上补充的名字,紫衣炼器师就一抹嘴,拍案而起。
“能认出死壤母藤,还细化到分藤,你必定是有品阶的,阁下到底是几品?!”
李忘情停了动作,调整了一下语气,谦逊道:“晚辈修为还不足,所以……现在是‘半步器宗’。”
草,器宗。
就是,炼器手段已经登峰造极,一直到藏拙境之前,她都有能力炼制其所在境界最高品质的法宝,哪怕是刚突破。
“不可能。”紫衣炼器师如梦似幻,“倘若真是器宗,老夫不可能没听过你的名号,你叫……”
李忘情:“晚辈李旺旺。”
下面的人愣道:“听都没听说过……”
“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紫衣炼器师回忆片刻,问道,“你是否师承行云宗百炼师?天下十大器宗,百炼师可排第三,上回这位前辈出来讲道时,酒后抱怨说,有个叫旺旺的就是不好好学炼器术……”
“呃……正是我,不敢说师承,受过指点。”李忘情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并非行云宗门人。”
“怎么会……”
李忘情熟练地亮出了自己的本命剑,开始胡诌了起来:“本命剑祭炼失败,未能入门。”
她那把剑说服力实在太强了,而行云宗出了名的只收精品剑修,本命剑年年都检视,寻常弟子有一点问题都是逐出宗门不要的。
难怪是散修。
“也是,行云宗门槛那般高,不收废剑之徒。”紫衣炼器师给了个怜惜的眼神,“不过,他们放过如此英才,实在是有眼无……实在是我蛟相府之大幸啊!”
言罢,他火速挽起李忘情飞上了天:“前辈,老夫这就带你去觐见蛟相!”
李忘情:“啊这不太合礼吧前辈!”
“无需客气,以后修为上你管我叫前辈,炼器术上我管你叫前辈,我们各叫各的,不耽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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