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十九, 你妈真的好凶。
李忘情很难想象到荼十九是从这样的怪物肚子里生出来的,与此同时,步天銮的情况也很不妙,他脸上的刺青仿佛活了一样, 不断盘动扭曲, 而另外半只眼睛, 其眼仁已经化作了淡淡的金色。
“你怎么了?”
“……这就是, 背叛母藤的代价。”步天銮按着那刺青, 眼神不自觉地在李忘情的手背上扫了一眼,道, “和邪月老那种藤种不一样, 母藤给予我的是一种‘拘束’, 这既是信任,也是枷锁。”
李忘情呃了一声, 道:“可你不是死壤圣殿的大祭司吗?只要拿到足够的母藤树汁, 逃出苏息狱海也不是——”
“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了吗?天和地,是有尽头的,三尊分掌一方,你逃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抓回去。”
“……”
步天銮闭上眼缓解着苦痛:“不过,这里是御龙京, 母藤至少不会察觉到我正在背主行事。”
说着,他一招手,身边的黑蛇游了过来,直接盘在他手臂上, 张口便咬进了他的颈侧, 随后腹部一收一缩, 似乎是在拼命喝他的血。
背主。
这就坐实了李忘情的猜测,她想了想,直接大胆问道:“所以你和蛟相联手,不是为了摧毁御龙京,而是——”
“今天只有两个结果,其一,太上侯死,皇甫皎进阶灭虚,成为新的尊主。”
“其二,皇甫皎进阶失败,死壤母藤的蜕体法相必会吞噬我补足其神智,和太上侯动起手来,扫霞城还是会毁灭……”
他脸上痛苦的神情越发浓重,痛极了时,他反倒笑了起来。
“谁都不想白白受死,不是吗?没想到祂会和我交换身份……代替我去直面母藤。”
他?
李忘情终于知道障月去干什么了。
就在刚才!他跑来交换了死壤大祭司的身份,代替步天銮去成为母藤的点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步天銮看李忘情一脸空白,道,“可能现在说你也不会明白,这位御龙京大太子,祂……他和母藤,还不知道谁吞噬谁。”
不,她完全明白!
李忘情瞬间便想起了香火信徒口中那一长串障月的尊号。
一个落难邪神,一个死壤母藤的树皮,真比起饭量来,还不知道谁吃谁。
好家伙,放外面几天风平浪静,原来是想搞个大的。合着这死狍子平时不吃肉,是等着开全素宴啊!
李忘情大为震撼,震撼过后又陷入沉思,她谨慎地问道:“那、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外面的死壤母藤吃完之后,发现好似卡了根鱼刺在喉咙里时……”
步天銮:“对,它会想吃点人的压一压。”
李忘情一言难尽:“……会死很多人。”
“他不去也一样,我们可从未低估太上侯,哪怕有燬铁……”步天銮冷笑一声,“燬铁就差了一丝灵性,哪怕这世上的燬铁能有一丝灵性,便是我,也敢去弑杀母藤。”
“太上侯不会坐视御龙京被屠,是不是他不认为那七百年后的灭世预言会实现,二人有所误会?”
步天銮说完这句之后,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他半跪在地上,道:“从捡到那片骨头后,皇甫皎几百年来都在向太上侯要求,要他开辟一道天外通道,让洪炉界的人移居出去,免受那七百年后覆盖大陆的火陨天灾。”
李忘情设想了一下,一处火陨天灾就能让那么多人束手无策。
如果整片大陆上同时降下天灾呢?再强的修士,能挡得下吗?
想想就很绝望。
“到那时,就只有灭虚修士可以横渡太虚逃出去。”步天銮道,“我化神期寿元还
剩下七百年,若赶得巧,也能一观灭世天灾是如何降临的。”
“可太上侯为何不应允呢,是因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
“如果是那样,你以为皇甫皎为何被逼到现在这一步,恰恰相反,太上侯不止驳回皇甫皎的请求,还不许在她试图进阶灭虚时亲手锁住了她的修为。”
所以皇甫皎要的“真相”指的就是这个?
“今日扫霞城里的所有人,都是太上侯应付的代价。”步天銮的声音冰冷下来,“当皇甫皎找上苏息狱海时,母藤怎么会放过这个吞噬太上侯的机会,而我只是受命行事。眼下和祂的交易,无非也是为了留条后路。”
“……也就是说,除非蛟相失败,大太子吞噬死壤母藤蜕体成功,否则扫霞城上下都会死?”
“或许这便是天命所排布的吧。”步天銮道。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死这么多人是造孽吗?
在御龙京时虽日短,但简明言、魏鹤容、蒲宁宁这样的好人却也都是李忘情以往交游中十分难得的。
也许他们各有立场,有的为将来,有的为求生……可凭什么天上打架,雷劈凡生?
“哪怕是七百年后……代价也太大了。”李忘情沉声道,“那一日,轩辕九襄的法相现身扫霞城,你不是也听到了他曾说过有制止火陨天灾的办法吗?就在山阳国,难道不能再容一段时日……哪怕太上侯不管,我师——”
师尊这两个字到了喉咙口,她又是一窒。
“那的确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步天銮道,“如果是在动手之前,皇甫皎或许会犹豫一二,不过现在,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宫殿再次震动,厚实的侧殿墙壁上灵纹明灭不休,一道道裂纹从墙上浮现,似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马上就会波及到这里。
步天銮皱起眉心,一身雄厚的灵力随着刚才的一阵地动,骤然如泄洪般流失,仿佛沿着某种牵系流向了信仰的另一头。
“母藤开始进食了。”他说道,“直到吞噬太上侯前,它什么都吃,我允许你躲进我墨虬腹中避祸。”
墨虬便是那条留了蜕皮给李忘情的黑蛇,此刻它在步天銮脖颈上饮饱了后,朝着李忘情长大了嘴,露出了满口染血的尖牙。
“恕我拒绝。”李忘情扶着墙站起来,道,“且莫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是如你所言,蛟相可能是想开天辟地为洪炉界另寻生路,可作为其中被牺牲的代价之一……我不认同!”
对于她的反抗,步天銮稍稍感到意外,而下一刻,墨虬突然狂嘶起来,只见李忘情竟然趁他灵力被抽,迎面一口硕大的炼器鼎朝他兜头罩下。
“不如前辈先进我这锅里避一避,至于外面的事——”
她抽出太上侯给的剑鞘,直接砸向步天銮身侧的宝龛。
宝龛上的禁制应声而碎,李忘情将那顶紫金龙冕抓在了手中。
“我力虽薄,也欲一抗天命!”
……
龙首顶上,随着死壤母藤的到来,战况彻底变成了一边倒的情况。
唐呼噜鬼鬼祟祟地躲在龙首顶后,死壤母藤降临当然又让她好一阵头痛,不过这一回母藤所针对的并不是她,当她喝了两口树汁后,压力便缓解下来。
“大祭司在干什么呐……”
她屏气敛息,跨过已经蔓延到龙尊大殿外的母藤枝蔓,其身上苏息狱海人特有的死壤之气让这些藤蔓对她视而不见。
“叫我去保护简明言,自己又站到了蛟相那边。”唐呼噜嘀嘀咕咕地爬上龙尊大殿殿后的龙鳞瓦。
随后,她看见了殿顶破开的大洞边,有个人影正坐在那里,撑着脸垂眸看着下方死壤母藤将太上侯连带着龙椅一道死死缠住的情形。
“大祭司!”唐呼噜觉得那身影较大祭司平日里更年少一些,一时觉得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远远传音过去道,“大祭司,咱们现在到底站哪边的?母藤都来了,要不别和简明言联手了吧,这单算我吃这个亏。”
吃亏总比赔命好。
而坐在那里的,自然不是什么死壤大祭司。
障月堂而皇之地冒着步天銮的身份回道:“不急,机会难得,我看看这条干……母藤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
唐呼噜低头一看就明白了。
眼下这副母藤并非本体,是它所蜕下的树藤皮。
而在死壤,母藤作为神祇一般的存在,一直以来享受供奉……简单点说,就是时不时会吃自己的子民,而这些子民又都是修士,修士身上那些消化不了的宝物久而久之就会嵌在其树皮里面,随着蜕皮脱落下来。
可以说,母藤蜕下的树皮就是一座移动的藏宝库。
啊,原来大祭司平日里侍奉母藤的时候,都在寻思着怎么薅母藤的树皮吗?
唐呼噜顿时对大祭司的景仰又多了几分,她贪归贪,但去薅母藤是万万不敢的,想想都会害怕。
“你也来帮我个忙。”障月指了指某个方向,道,“那条藤蔓上嵌着的‘天书’,你割下来给我。”
唐呼噜:“……啊哈?”
障月:“不会让你白忙一场,拿来之后,你就自由了。”
唐呼噜:“咦耶?”
唐呼噜一脸空白,呆呆地问道:“这个自由,是指……我被死壤削籍除名的意思了吗?”
“对,你身上的藤萝,我会抽走。”
好耶……啊不对!
当着母藤的面放一名死壤七煞走,大祭司莫不是在诓她?
“大祭司,”唐呼噜正色道,“我为圣殿流血流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天日可表,何须以此来试我。”
“你不想去吗?”障月问道。
唐呼噜:“我对母藤之心,如磐石百年无转。”
“好吧。”障月转向另一个方向,对另一个人道,“那你受累多取一些,老婆饼会需要的。”
唐呼噜这才发现在下面密密匝匝的藤蔓间,有个一脸狂热的同僚正疯狂对着母藤的树皮一阵开挖,怀里还抱着两页“天书”。
是万贯缺。
随着他拿到一页新的天书,他一阵弯腰呕吐,吐出了一条细蛇般的藤蔓。
“多谢大祭司开恩!我老万算是开了眼了,没想到大祭司竟已能代行母藤解除我们体内的藤蔓,您还要找什么,我拼了老命也要帮大祭司找到!”
唐呼噜僵硬了片刻,继而忽然暴起:“万贯缺,抢我生意!给我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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