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宗三位尊座中, 百炼师铁芳菲最好带弟子出去鬼混,被李忘情磨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
不多时,外面来了一个修士, 要求见铁芳菲。
“……食梦貘罕见,愿意出手的修士不多, 观澜城里面也只找到天机道的门人愿意租借。”铁芳菲向李忘情解释了一番,便叫外面约见的修士进来。
来者是个额上开有一条细缝的修士, 修为在元婴期上下,见了铁芳菲, 便恭敬地深深一揖, 双手奉上一个灵兽袋。
“见过前辈,听闻您要借用食梦貘,晚辈特地发信至宗门, 差人调用了一只过来。”
“劳烦你了,不必多礼, 请坐。”
“哪里,能帮得上前辈这等高人, 是敝门的荣幸。”那天机道修士这才抬起头, 解说起来,“此兽昼伏夜出, 前辈若要使用食梦貘,须等到日落之时……呃?”
他说到一半,看见李忘情时,声音陡然一滞。
“怎么?”铁芳菲看了一眼李忘情,“认识?”
那修士连忙收回目光, 道:“不、不认识。”
铁芳菲挑眉道:“有话直说, 别藏着掖着。总不会是看我师侄人长得漂亮, 想认识一下吧?”
那天机道修士踌躇了片刻,刚坐下去的屁股怎么都不自在,索性站起来再次一揖,确认道:“眼前这位仙子,莫不是行云宗的李少宗主?半年前鏖战死壤母藤,于御龙京有大恩的那位?”
李忘情:“倒也没那么——”
铁芳菲突然高兴:“啊对对对没错就是她!年纪轻轻遇到死壤母藤不跑的翻遍整个洪炉界能数出来几个?厉害吧!”
李忘情:“师叔,那又不是死壤母藤本尊……何况出力的是太上侯前辈的法相天地,我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那也值得拿出来吹一吹,我们那一代像你这修为的时候八百里外闻到死壤母藤的味儿可只敢夹着尾巴跑路,你就别谦逊了。”
李忘情苦笑了两声,转而问那天机道修士:“您说的这位叛门弟子有些耳熟,我当时离开御龙京时,二太子曾告诉过我皇甫氏族的家主父子曾发布悬赏,其中便有一位天机道叛门弟子接了要追杀我,可是此事?”
“正是、正是。”那天机道弟子庆幸自己如是以告,慌忙道,“敝门那位叛门弟子乃是元婴期修士,修炼的是血屠禁术……近来得知,他要参加三都剑会,还请少宗主多加小心。”
“你说什么?”铁芳菲忽然神色一凝,厉声道,“血屠禁术?!”
她声量一震,那天机道修士被其威压震得脸色发白,道:“此人名叫孽影,正是因图谋这血屠秘术,还杀了他师尊,实乃十恶不赦之辈,只是因其精通幻容之法,门内追捕数年不得,极有可能出现在三都剑会。”
看铁芳菲大怒,李忘情问道:“师叔,何谓‘血屠禁术’?”
铁芳菲严肃道:“血屠禁术,是天机道开天眼的一脉邪路分支,炼此邪道的修士一旦开始就会不断杀人,堆砌自身血屠层数,当他杀的人数远胜于你时,他在神识上就能彻底碾压你……要知道,交手之前神识就被碾压,心神大乱之下,哪里还有胜算,只能任人鱼肉罢了。”
李忘情心里一沉,这个叫孽影的杀手恐怕不是皇甫锟那种不擅斗法的废物,此行又多了几分凶险。
铁芳菲皱眉了片刻,又对李忘情交代道:“你如今虽然已经切金境了,但不比在御龙京那时,在三都剑会里你绝不可独力遇上这样的敌手,到时你要跟紧挽情才能保全自己。”
羽挽情有十足的把握在这几日进阶碎玉境,到时便是她最坚韧的保障。
我也想帮帮师姐啊……
李忘情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向天机道的修士拱了拱
手:“多谢前辈提醒,我若遇到陌生男子搭话,自会提起几分小心。”
那天机道修士松了口气,掏出身上的如意镜,道:“如此便好,我会通告参与剑会的同门,若有孽影消息,会及时支援,请记下这是敝门的神识印记。”
好了,这回又多了个臂助。
李忘情心下稍定,与那天机道修士道别后,把丹灵和素魄叫过来一通交代——
“你们就去转达沈师叔,我和铁师叔出去找灵材了,到时候在山阳国相见。”
打发走了她们后,李忘情因还要采买一些东西,与铁芳菲约定一个时辰后相见,便独自出了茶坊。
在她的印象里,观澜城中比之凡人的市集,总是少了许多烟火气。
那是行人荷担行于天光初绽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短短几十年光阴,活得酸甜苦辣,活得冷暖自知。
这里每个人眼中所期待的,无不是长生与强大,好似并没有人仔仔细细地想去过过日子,或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短暂的莫名惆怅后,李忘情忽然步子一顿,停在一处摊位前,蹲下来向摊主指了指位置上的一枝瓷管毛笔。
“这是符笔,还是法宝?”
摊主抬了抬眼皮,道:“是件残缺的古宝,你若要,我吃点亏作价三万灵石。”
“残缺的古宝连法宝都不如,三万灵石?”
摊主冷哼一声:“道友一来就看中这笔,岂不知那笔端的毛絮是放了几百年的羽蛇筋,羽蛇早已绝迹,用一件少一件,三万收你已是厚道了。”
李忘情拿起那支笔来,在指尖转了转后,视线不自觉地从笔尖那看似昂贵的羽蛇筋转移到笔管上。
乌黑的陶瓷上点画着一幅看似寻常的山川水文图,好似在凡人的市集上也能随处可见。
但李忘情觉得眼熟……她在拍卖场上看过这张图的一角,那是山阳国的藏宝全图,里面的山峦与河川,正好和这瓷管笔上一角所绘制的一模一样。
这摊主也尽力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有价值的反而不是羽蛇筋,而是这幅作为装饰的山阳国地图。
李忘情神色不变:“道友,让些价吧,羽蛇筋放了几百年,上面的尘垢已堵死了筋丝,得请器宗的真火才能淬炼到能用的状态,你让我上哪儿去寻器宗?”
“那我可不管,这是我族亲之物,我只是被委托在这里售卖。”摊主丝毫不带商量,“羽蛇筋就这个价,一块灵石都不让。”
也罢,三万就三万,反正眼下乾坤囊里根本就不差这点儿灵石。
就在李忘情想找个自然点的话拿下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一侧传过来。
“是……李师姐吗?”
李忘情回眸望去,只见一个俏脸苍白的女修站在一侧,甚是眼熟。
见了她来,摊主直接起身,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下来:“白霞,难得见你出宗,你们……认识?”
白霞定了定神,道:“那是我赌石所得的古宝,作价三万是开玩笑的,一件残品哪能这么昂贵,今日便送给李师姐了。”
李忘情见她神色游移,也没有去接她的东西,道:“你是内门的白霞师妹吧,无功不受禄,我还是按原价买好了。”
她可还没忘记,半年前自己被她指认违逆三都盟约,被司闻逐出宗门的事……说来也奇怪,都撕破脸成那样了,她怎么还敢来搭话的?
约是察觉出了李忘情眼中的意思,白霞的神情更复杂了,她说道:“我不要师姐的灵石,只想问师姐一个问题,师姐答或不答,这羽蛇筋笔都会奉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里是观澜城,李忘情修为又高出她一个境界,她应该不会主动找死……那就是真的有事。
李忘情点
了点头,跟着她来到了一处巷子里,手放在墙壁上感应了一下,没有任何埋伏,这才问道——
“你要问我何事?”
白霞身形摇晃了一下,颤抖着说道:“李师姐,我说,我从未指认过你违逆三都盟约,你相信吗?”
“……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记得了,都说我是落井下石之人,但不是的……”白霞声音嘶哑道,“你还记不记得,门内有个弟子,叫郑奇?”
嘶……
一股尖锐的头痛骤然涌上来,李忘情眼尾颤栗了一下,忍着痛放轻了声音:“……谁?”
“郑奇,我和他一道入的行云宗,可以说他的一切我都记得。”白霞惊恐地咽了一下口水,“那天,宗主带你回来的时候,行云宗突然降下大雾,我看到很多鱼儿游向四忘川,我——”
话未说完,李忘情便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说出来。”她眼眸微沉,闭着嘴传音道,“如果你要说宗主的事,就不要在罚圣山川宣之于口。”
“……”
“他能摘除几年、数月的记忆,但却摘除不了一个人的一生。”李忘情眼底有一丝微弱的火光正在缓缓复燃,“现在告诉我,在你的记忆里,半年前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霞眼仁颤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你杀了他,你杀了同门,行云宗里所有人却没有一个记得这回事……”
……
死壤圣殿。
荼十九在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中醒过来,仅仅露出一条缝的视线中,一个活人正被死壤母藤的藤萝卷起来塞进树根的某张血盆大口里。
母藤的胃口还是这么好,就像从未损失过一个蜕体一样。
荼十九喜欢装睡,每次他回到母藤里温养时,只要装睡,就总能听到母藤和大祭司之间,平时不会让他旁听的对话。
“圣藤祭司,我的圣藤祭司……”死壤母藤那令人战栗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你是我最爱的一位祭司了……可你已经很久没有让我品尝到美味的食物了……”
步天銮安静地站在死壤母藤面前,在他脚下,母藤庞大的根系如同群蛇一样缓缓蠕动着,时不时从树皮上露出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恕我直言。”步天銮按着胸口单膝跪下,沉声道,“世间万物最终都为了母藤的繁盛付出一切,可这需要漫长的岁月,至少太上侯还未到衰落之时,您已经知晓了这一点。”
死壤母藤永不忍耐,祂又从不知名的远方吞噬了两个罪徒后,才断断续续地要求道:
“我太饿了……要填饱我的肚子……我不想再留在这荒芜的大地上,给我一双脚,一双能承载得住我的力量的……双脚!”
藤萝疯狂地摇晃起来,那些怒张的巨口中,带着腥味的血红涎水滴落下来,落在步天銮肩头时,当即烧烂了一块衣料。
“圣子到底还有多久能成熟?!”
“圣子还不足以担当重任,不过请您相信我。”步天銮神色未动:“当时来到死壤圣殿的两个叛徒虽然失败了一个,但这一回,我将亲自带圣子前往,相信第二个叛徒将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荼十九垂眸了片刻,又抬头向上看去。
十八颗头骨如同盘列的星辰一样围绕着死壤母藤的神窍核心,空洞的眼窝里泛起的幽幽血焰,正冷觑着他,好似正在等他加入其中。
荼十九知道,那是他的,十八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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