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云宗, 能管教李忘情的人很多。
但哪怕是司闻师叔,也只是偶尔来管一管她的言行教养,平日里大多数心里都放在行云宗内门大小事上。
真正让她打心眼里害怕的, 是羽挽情。
李忘情现在还记得昨天晚上, 铁芳菲就她和障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向羽挽情通告了一番后, 自己从如意镜上收到的那一句“你来一下”。
于是直至三都剑会开始之前,她脑袋都嗡嗡的,同门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
“李师姐,别愁眉苦脸的。”成于思说道,“我们这些人想得羽师姐的庇佑还不够格呢。”
“要不然我们换换?”
“不了不了,我还需要多加锻炼。”
两两搭伴, 是因为届时在山阳国境内,本命剑的力量会逐渐暴涨, 尤其是切金境到碎玉境之间, 倘若剑主的力量增长被本命剑超越,那就可能被本命剑反噬, 届时作为搭档可以及时发现, 进而扼制其夺舍。
初生的本命剑剑灵大多数处于蒙昧, 没有灵智,可以轻易被压制,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李忘情捋了一把发梢,或许是修为还不够的缘故, 她的锈剑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一心同体,倒也没有其他剑修那种喜忧参半的纠结。
在被羽挽情数落之余,她再次看向四周——最前列的是行云宗、御龙京、苏息狱海。苏息狱海那边荼十九盘腿坐在唐呼噜脚下的一只长了翅膀的大鱼背上, 看那上半身僵直的模样, 估计是回去后就被制裁了, 此刻正在和御龙京那边黑着脸的简明言互瞪。
至于简明言身边……障月果然不在。
对于他乱跑这件事,李忘情不知为何接受得极快,瞄了两眼后,就被羽挽情提着耳朵转回来。
“别看了。”羽挽情面无表情道,“山阳国辽阔,直至剑会结束你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人。”
李忘情捂着耳朵道:“我就看看,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
“哼。”羽挽情翻了她一眼,从乾坤囊里拿出一枚小一些的戒指递过去,“……你单靠千羽弦来感应我还不够,五色玉竹镯是昔日父王母后赠我的遗物,只认我的元神,比契约更管用,你不要大的就戴着这个小的,若我被‘折翎’反噬,便能即刻引发我手上五色玉竹镯的禁锢。”
李忘情点点头收下,复又担心道:“那我的剑若是反噬了呢?”
羽挽情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试试看。”
李忘情不敢再问,此时葳蕤门的门主咳嗽了一声,来到中间开口道:
“四方来客,剑会之中除去艰难险阻外,也有大机遇,众所周知,山阳故国乃是百朝辽疆有史以来最繁盛的国度,轩辕九襄皇帝更是真正的半步灭虚,六百年前,神决峰上晋升灭虚境时,他曾指天问道,其留下的遗言也在半年前御龙京中显现。”
“其中所涉灭虚大道、天地真理皆在其中,最重要者,关于火陨天灾的真相……”他清了清嗓子,向三都的其他大修士点了点头,道,“散修只顾眼前利益,但我们名门正派,还是要为洪炉大地考虑,在争夺机缘之余,还请各位也为苍生探寻此真相,无论有何收获——”
他一拱手,以铁芳菲为首,御龙京、苏息狱海三方各抛出一颗被禁锢在水晶球内的漆黑石块。
“率先解开火陨天灾之谜者,三都愿联手提供其进阶至藏拙、化神的一切资源,并奉上三枚燬铁!”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
大宗门很少做出如此切实的许诺,拿海量资源可以堆出一个碎玉境或元婴期,但第三步大修士是靠境界领悟的,倘若给的是一个资质不佳者,在此期间所消耗的资源就是个无底洞。
更莫提三枚燬铁
——洪炉界除三都持有的燬铁,一切其他燬铁都不被允许私藏,这还是头一回被认可三都以外的宗门也能持有燬铁。
难怪不让散修参加。
“少主,这可是机会啊。”人群一处角落,一个黑袍修士对脸色阴沉的杜鹤道,“剑会当中,我愿助少主拿下这三枚燬铁,以壮葳蕤门声威,昨夜的事……就看在鄙人帮少主逃出来的份上,原谅了在下吧。”
杜鹤冷哼一声:“要不是昨晚你救得快,我才不挑你一道去山阳国……至于那燬铁,哪怕不看运气,咱们怎么和那些碎玉境的妖怪打?”
“山阳国外他们是高门子弟,可在其中,便各凭本事、各安天命了,少主不必气馁。”
各方交谈中,葳蕤门门主打开灵兽袋,一群蓝色蝴蝶从袋中飞出。
“请各位拿出手中的如意镜,风信蝶会在如意镜上留下印记,每十日更新一次,以便各位留心,免得无谓争斗。”
这就是防打架太过,警告大家不要闲的没事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强者。
李忘情低头从一万多名下往上拨,这里并不是仔细盘查过的,大多数是按三都剑会前三个月,各大宗门对外公布的弟子修为,比如羽挽情的就还标注着“切金境大圆满”,排在第三百位左右,而实际上她已经碎玉境了,这榜单十日之内暂时还不值得参考比较。
众人也不以为意,直到拨到最上面的榜首时,不免露出一丝疑惑。
“这家伙……碎玉境大圆满,进去是要给自己找死吧。”
御龙京简明熄,碎玉境大圆满。
同档的并没有其他修士,因为碎玉境以后修为进益缓慢,此时参加三都剑会,很容易被实力疯涨的剑灵超越夺舍,这也是为什么藏拙境的大修士不愿意进去的原因。
在其之下前十位都是元婴后期的修士,直到二十几位才出现碎玉境中期的修士,大概也是想赌一把自己能不能顶着风险突破境界。
李忘情确认了自己的排名在三千多位后,心里便有了数,同时她也发现了这榜单有意思之处——排名后面是能留言的。
比如三百多位的简明言和同他名次贴在一起的荼十九直接就一上一下地吵起架来。
“荼十九,山阳国里咱们恩怨并算!”
“可以啊,作为回报我可以请你去和我老母吃个饭,祂可最爱吃小孩了。”
在一众趁机卖货的言辞中间,这俩年轻人掐架的话跳得极快,但榜首的名字下面一直是空着的。
就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所有人陆续起飞往山阳国方向飞去时,有人忽然教导——
“喔喔,御龙京那个排第一的大太子说话了。”
“他说什么?”
“大概是要放点狂言吧,他们御龙京一贯霸道的,我看看呃……‘老婆饼,今晚几时有空’?”
呼呼的风声中,正在看如意镜的成于思忽然发现一个人影从飞剑上一脚滑下来,随后被羽挽情掉头一把拎起。
“哎李师姐怎么了?”
“她脚滑。”羽挽情冷着脸对耳朵发红的李忘情道,“你该庆幸他没把你连名带姓地说出来。”
李忘情忙道:“大概是发错了,不是故意的吧。”
如意镜没法子指定给谁,只能在一片地域里看到其他持有人的留言,她这么干巴巴地糊弄了一句之后,马上就听到成于思的惊呼。
“哦他又换了!”
就在这么一两息的时间内,李忘情手指微颤地拿出如意镜,一行甚至能想象出他语调的字眼儿一个一个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请转达给不希望透露名姓的李忘情。”
最后还接了三个字。
“望周知。”
“……”
在四面八方的视线烧过来之前,羽挽情拽起李忘情就冲入山阳国的青雨长帷之内,还暴怒地骂了一声:
“别让我在里面看到这登徒子!看我不割了他的舌头!”
……
山阳国外,风树村。
这里是距离山阳国最近的村落,平日里靠采矿为生,罕有几亩薄田,都因为受陨火污染,收成稀薄,也使得村民几乎无休。
但这一日却是特例,他们所在的地域属于葳蕤门管辖,这几日山阳国陨火熄灭,三都剑会期间,严禁村民靠近,大多数人都只能蜗居在家里,通过窗户看着天上不断进入山阳国内的灵光。
石大娘耳朵不太好,当日运送矿材不力,暂时被撵回家之后,也没有听清楚后面的禁令,开始收拾起了行囊。
拨浪鼓,破碗筷,葛布衣,几个粗饼子,来回数了几遍,包袱皮裹上系好,才拄着拐慢悠悠地出了家门。
原本想出去时拿铁钱向隔壁的邻居换两块饴糖,敲了半晌,邻居家却没开门,依稀听见两句“……上面不让……回家去”的话。
石大娘没听清楚,再问时别人便不理了,只能拖着病弱的身躯前往村口。
到了村口的银杏树下,石大娘发现她经常坐着的树墩上,今日被别人占了。
那个人一身灰色的斗篷,衣袖上纹饰如繁星般出没不定,显得格外神秘。
石大娘半辈子没出这村庄,除了给葳蕤门做苦力时外,还没见过这样清贵的人。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正想行礼时,那个年轻人转过来。
不同平日里不耐烦的同村人,他只是同她对视了一眼,立即便读懂了她的心思。
“你想去找你儿子吗?”
奇特的是,耳朵不好的石大娘第一次感到自己能很清楚地听到他说的话,惊异之余,连连点头,“我、我儿子,大概这么高,十五六岁,胳膊上有火疮……请问贵人可、可曾见过?”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阵儿,说道:“你的寿命不长了,去了山阳国马上会死。”
石大娘执拗地说道:“我要去、找我儿子。”
“……”
灰袍人抬起手,在他的五指上,如同操纵傀儡一样垂落下五条虚无的细链,尾端牵系着一架不断晃动的天平。
片刻后,他五指握紧,朝石大娘说道: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与我有关的命运交汇点,昭示我能从你身上解开枷锁……虽然你的死无法改变,但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给我一样东西,我会把你的‘儿子’送回到你身边,你就在这里等,一步也不要踏进山阳国。”
他的言辞并没有那么容易理解,但石大娘只听到了儿子会回来这件事。
她连忙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还有头上唯一的银簪子献上去。但对方却摇了摇头,手指动了动,她背囊里的拨浪鼓就如同活了一样飞过来。
“这就是报酬,看来你已经同意了,那么……”他起身,微微颔首致意,“不法天平,往还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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