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
“天刚亮就在打了。”
“年轻人真有精力。”
苏息狱海的修士一波接一波地进入毒沼和御龙京的修士交手, 数量倾轧之下,逐渐靠近了中央被御龙京占据的祭坛。
这座祭坛极大,纵横数百步, 半掩在沼泽中,石砖里丛生着黏腻的水草,只能隐约看得出来是一种“水底雷”的用于攻击之物。
重要的是, 凡人可以制作。
“这么大的祭坛, 官印品阶必定不低。”
孽影站在人群后面谨慎地观察全场,在他的正前方,未参战的唐呼噜似乎察觉到这里另有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 扭头看了他一眼。
“阁下是想来捡这杯羹?”她问道。
“非也。”孽影此时也不再藏头盖脸,以一副新面孔上前道, “在下天机道孽影,特来投诚。”
对于苏息狱海,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洪炉界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被名门正派追缉的修士, 只要确定其投入苏息狱海,便不会再被追究。
一日入狱海,终身死藤奴。
“哈?”唐呼噜很多年没听到过这样的傻话了, 质疑了一下对方的脑子是否正常后, 才慢慢想起来这人的来历, “那个天机道叛徒是吧?万贯缺和我说过你, 听说你够恶的啊……结黎国屠城的事是你干的吧?”
“哪里, 比起拜一个师父就挖师父一个内丹的‘过山虎’, 在下还有的学。”
“啧。”唐呼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拿出一颗眼球一样的种子, “行啊,管你是什么来头,是一时脑热投诚也好,包藏祸心也罢,干了这颗藤种,咱们从今以后就是路见不平□□两刀的那种关系了,家里有亲朋好友的也可以一并拉来,四海之中皆兄弟,苏息狱海欢迎你。”
“……倒也不必这么急。”
看到这来自于死壤母藤的,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藤种,饶是强如孽影也不由得退了两步。
“我和这位道友在外名声不佳,山阳国中又不似那些宗门一样在外早有臂助,眼下只想找个地方托身。”见唐呼噜挑眉不悦,孽影又道,“我二人可不是空手而来,所带来的还有一件大礼。”
“何物?”
孽影取出一片袖布的碎片,上面独特的流云纹路昭示其出身。
“行云宗的李少宗主,特地拿来献给死壤圣殿。”
唐呼噜沉默了一下,谨慎地远离了他数步:“灭虚尊主的徒弟,连我都不敢杀,你可真是个英雄,要不要再莽一下,把那边那个死孩子也一并收掉?”
皇甫绪讽刺地说道:“我看可以,连杀了死壤母藤的圣子和刑天师的爱徒,加上是从御龙京麾下的天机道逃叛逃的,三都惹个遍,你孽影可算青史留名了。”
“唐道友说笑了,我岂有那个胆子。”孽影道,“眼下我已将李少宗主安置于隐蔽处,只要唐道友点头让我们临时加入苏息狱海,我便可将此人双手奉上,哪怕是不取她性命,留着换官印也是可以的。”
“……”
唐呼噜沉默了,按理说,她是不大想和李忘情扯上关系,但眼下的局势,最终还是会汇聚成三都势力彼此争夺的形势。
“行,我做主答应了,不过为表诚意……”唐呼噜指了指毒沼内部,“那边的御龙京二太子也带了人马来随行护驾,又在祭坛外围布下剑阵,便请道友一试身手。”
孽影点头答应,瞥了眼身边的皇甫绪。
“我素知简明言的招式,去战场中间伺机而动。”皇甫绪道。
孽影缓缓飞过去,不多时,就看见了那祭坛。
正有个御龙京的修士将天书残页放祭坛中央的缝隙当中输入灵力,然而所耗甚巨,祭坛打开得极为缓慢。
“水底雷?”孽影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好似和我残页中‘虎蹲炮’那一页的制法颇有相似。”
这么想着,孽影抬手打出一片黑雾。
这黑雾遮掩住了一大片战团,等到被你来我往的灵光打散后,孽影已变幻好了容貌身形,成了一个受伤的御龙京修士,边打边退,一直退到祭坛附近。
“大太子呢?还没有回音吗?!”那祭坛中的御龙京修士崩溃道,“分明见过一次的,怎会又让他走丢了!”
“大殿下要乱跑谁能拦得住!京中的四大长老都难抓他!”
“苏息狱海的人要杀到这边来了,别用灵石了,用灵晶开启天书!”
灵晶是专门供给阵法所用的,无法精细地控制灵气流,但胜在其蕴含的灵气庞大,能一下子释放出来。
果不其然,用上灵晶之后,整个祭坛飞速旋转起来,上面的神工妙法如同盘蛇一般来回旋动,最后随着一声轻巧的“咔”声,一道昊光化作一头金目隼飞了出来。
“走兽官印是地爵,飞禽官印是天爵!抓住它!”
原来简明熄不在。
孽影长出了一口气,同时计上心来,身形骤然化作阴影消失。
金目隼振翅高飞,一开始,其速就逼近碎玉境中期的飞剑,而且越来越快,转眼间已在剑阵中打了个旋儿,从一个不可思议的缝隙中冲出了剑阵的包围,与此同时,又被一个元婴期修士用蛛网一样的法宝绊了一下,连带着蛛网一头扎向云中。
“我去追它!”御龙京一个碎玉境中期的修士望着金目隼落在大地上时隐时现的影子,刚确定方向要追去时,云层中陡然传出金目隼的尖啸。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却没人注意,金目隼落在地上的影子正被一团黑影死死捉住,从天空中坠落下来,落到了一处深林。
“快去接!莫让苏息狱海的人抢先!”
余下的御龙京众人正要进入深林,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林间走了出来。
黑白剑影朦胧地萦绕在周围,他整个人裹在灰色的斗篷里,在沼泽毒雾中看不太分明,但依稀露出的样貌,正是他们眼中御龙京大太子在葳蕤门时的模样。
“……是大殿下吗?”
这自然不是简明熄,而是孽影依靠幻容术所化,此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官印,正是刚才的金目隼所化。
“是我,战况危机,明言恐怕有危险,你们先去助他吧。”他说。
“……”
孽影看也不看,将官印一把塞进化劲裢中,随后冷冷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御龙京修士们忽然一麻,最前面的人抿着嘴暗中向同僚传音。
“大殿下……是又转性了?”
“不晓得,平日里二殿下追着叫他,他都是看心情才搭理的。”
大约是御龙京的修士们这半年被折磨得够多了,闻言直接转身就要听令相助时,修士里突然传出一个少女的质疑声。
“等一下!有幻容术的熏香味!”说话的正是这次也一并来到三都剑会的蒲宁宁,她家精通幻术,当即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各位长老师兄,此人可能是假冒的大殿下!”
“宁宁!怎可信口雌黄!”
“大殿下!”蒲宁宁站出来高声道,“既然是剑修,请出示窥冥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孽影身上,他看着那一双双眼睛,脸上反而露出狞笑。
“都看着我啊……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眉心的皮肤一阵蠕动,裂开一的天眼中骷髅眼仁转动起来,脚下的影子一瞬间如同千军万马一样,猝不及防地向十来个围住他的修士包抄过去。
“皇甫绪说得对,修炼本就逆天行事,怎能不扬名立万?!”
孽影大笑着,正要吞没眼前的一切时,突然间,四周的空气一阵阻滞,平日里如指臂使的灵气一瞬间消失了,连眼前修士们的法宝也陆陆续续掉落在了沼泽里。
“怎么回事?!”
这诡异的情况以孽影为圆心,在毒沼中飞速扩散,连打得正酣的简明言和荼十九都不得不暂停下来,落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着远方。
“喂。”荼十九指着远处的孽影,“那是你哥吧?”
“哈?”
简明言震惊地看到了孽影,但很快,出于血脉共鸣,他马上判断出那不是自己的血亲。
“各位长老!那是个邪修!”
“二殿下,我们知道了!但……”离孽影更近的修士们掐住脖子,一副难以呼吸的样子,“他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周围的灵力都被他抽空了!”
饱含灵力的空气是修士赖以生存的基本,眼下灵气急速流失,元婴期一下的修士们都出现了不适之感。
与此同时,孽影也终于发现了自己腰后胀成一个大球一样的化劲裢,胀得像是随时要炸开一样。
“这可是古宝!难不成……”孽影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难不成是他收的那十页天书残页开始一起吸纳灵气了?
也不对啊,十页天书哪有这么强!简直就像要抽干汪洋里的水一样!
孽影无暇查看化劲裢里的情况,见所有人都在后退,也只能一咬牙,将膨胀的化劲裢高高掷上云端。
当化劲裢飞入云层的刹那,轰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云端如同电闪雷鸣一般,庞大的灵气流将这一片云层炸得雪亮。
这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云层中灵气化雨,黑云中莹白色的雨水从天上淅淅沥沥落下。
“可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孽影脸色极为难看,李忘情的性命这下要算在他身上不说,他辛苦搜罗的天书也将露在众人眼前。
而就在他犹豫的当下,忽然又两道人影率先反应过来,一个乘着紫金蟒龙,一个驾驭着藤萝,越过慌乱的人群朝着云层中一件跌落下去的东西冲过去。
孽影密切关注着云层,迟了一步才发现那东西不是零碎的几页残页,而是一整本……
等等,一整本?!
他瞬间目眦欲裂,身形化作滚滚黑雾朝天穹冲去。
“天书!我的天书——”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几页天书会变成一整本,但看简明言和荼十九的动向,原本犹豫的众人们瞬间冲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这片毒沼上方天地之间的景物逐渐被黑云和白羽融合在一起,只剩下这两种色彩。
荼十九扫了一眼身侧,作为简明言的剑修比他快了几步,回头嘲笑他:“怪就怪你手短吧。”
“手短?”荼十九眼底一沉,朝着离坠落的天书最近的一个苏息狱海的修士一握手,那修士的头颅当即爆开,断裂的脖颈内,一根藤蔓倏然飞出,猝不及防地将天书拍向荼十九。
草。
包括苏息狱海自己的修士都在心里大骂了一声这样的作弊行径。
“呵。”荼十九一把抓住那天书,正要嘲笑回去,神情倏然一变。
一股狂暴的灵力顺着他抓着天书的手涌入体内,只是短短眨眼间,他的右手臂皮肉就迸裂开了,天书也脱手而出摔落在地上。
简明言当即停在空中,他离得最近,也看出来荼十九的右手是被天书炸断的,当即喝阻了御龙京的修士。
“不要去碰天书!有古怪。”
荼十九是死壤母藤的圣子,本质上根本就不能算是血肉之躯,连他的手都能被撑爆,何况修士的血肉之躯。
然而天书所跌落的地方是毒沼,落在沼泽内的同时就慢慢地往下沉,还是有人径直朝它扑过去,但随着一声声血肉爆炸声,无一例外都被汹涌的灵气撑爆了。
如是献祭了七八个人之后,所有人都冷静下来,连同人群中迟疑了一步没能上前的孽影也是。
“啧……虽说可惜,但好歹拿了官印在手,倒不如从长计议……”孽影咬着牙喃喃自语了一句,刚后退了一步,忽然发现脚底的触感有异,抬起来一看,他不知何时踩到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然后,怪异的事发生了。
周围黑白色的环境在他踩到这枚棋子的一瞬间又恢复了过来,紫黑色的毒沼,绚丽的法器争斗,以及……
“大哥,你怎么才来?”简明言突然落在他身边,着急地说道,“官印拿到手了吧,走快去把这些苏息狱海的人撵走!他们太嚣张了!”
以及,时间倒回到三十息之前,御龙京的蒲宁宁还没有认出他的这一刻。
“一会儿要下雨了。”身后忽然幽幽飘来一个清润的声音,孽影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半步也挪动不了。
“你……是谁?”
“你会把我的灯塔淋灭的,在此之前,麻烦你还给我。”
孽影颤抖的眼仁移向一侧,在沼泽的倒影里,他看到了自己脚下有个和他一般容貌的人。
不,确切地说,是他所模仿的简明熄,那张孽影在葳蕤门暗中一瞥的形貌。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形貌在那些高维的存在面前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无论是文刻,还是画作,都会被视为拿走了我一样东西,更不要说拿本身来模仿我的形貌。”
“简单地说,就是发生了一场等待我索取代价的交易。”
在他出现的瞬间,孽影血屠禁术中那些素来引以为傲的冤魂阴影们全数陷于死寂,宛如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的存在。
“看着这份惠顾的份上,我暂时将你的死期排后。”
他说着,随着沼泽中的水波一阵动荡,等到水面再次恢复平静了之后,原地只剩下孽影自己的面容。
“二太子!那不是大殿下,是有邪修模仿他!”远处的蒲宁宁慌忙出声示警。
一阵骚乱中,刚才经历了一场超乎想象的奇遇的孽影额角滑落下来一滴冷汗,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推演未来。”
精通天机道传承的他知道刚才发生的并不是幻术,而是一个李忘情死在天书的灵气爆炸中,又被否决了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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