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时捷中, 空调的温度被打得很低,冷气吹个不停。
而车厢中的空气,也仿佛被这极低的温度冻得凝固生冰。
在占卜师打过招呼后, 无人说话。
车外,阳光灿烂, 暖意融融, 车内, 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伏特加大概是早就被交代过目的地,他一声不吭地发动了引擎, 闷着头只顾开车,展现着属于专业司机的素养。
行驶的车辆里,琴酒侧过头, 不动声色地睨视着一旁的年轻女性。
只见她身穿纯色裙装,剪裁合身, 绰态妍妍,一副完全无法藏匿危险物品的无害打扮。
——琴酒可不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哪怕此刻话语未有人应答,椎名弦亦是不愠怒、不惶恐, 仅仅是偏过头, 做出一个简单的疑惑神情充作询问,举止恬淡自若,仿佛她不是犯罪组织的成员,面对的也不是自己上司。
她像是在同自己熟稔的友人结伴出游,自然随性而为,更不可能与“敬畏”一词扯上关系。
是的, 椎名弦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未曾训练过的柔弱普通人。
但她能三言两语骗过宫野明美, 被跟踪后冷静分析争取生路,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所谓的“朋友”,执行个寻常的任务,能引起朗姆的关注。
最后……就连那位先生都注意到了这位格外突出的组织新人。
总之,这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波本就是前车之鉴。
琴酒盯着椎名弦清澈的含笑眼瞳。
他不打算顺着对方的节奏说话。
这很容易做到,因为他是两人之中的上位者,随随便便就能以力破巧,主导谈话。
琴酒说道:“椎名,你有新的任务。”
银发男人抽出文件袋,信手就扔了过去,看似粗暴,实则精准地砸在了椎名弦的腿上,而后者浅笑盈盈地拾起了文件袋,打开查看。
椎名弦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她和琴酒相处时,可以张狂随意,可以适当挑衅,这些都能够被容忍——只要她能够把本职工作做好。
纸质文件上所记载的是一家公司的相关信息,公司的名字叫做“比嘉株式会社”,属于纸媒行业,发行着小有名气的娱乐报纸,同时也售卖着销量平平的杂志。
虽说它听上去像是平庸的杂鱼公司,但能够上市经营,存活至今,就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企业了。
再往后翻,则是关于该公司各个股东的个人履历信息,还挺详细。
椎名弦一目十行地阅览着文件内容,轻轻扬起了眉毛。
如果组织还是以先前那种形式远程发布任务,那么她会认为自己是要去调查这个比嘉株式会社,从外界渗入,做些合法或不合法的事情。
可今天如此不同寻常,文件资料又像是从内部新鲜掏出来的一样规范和详细……
这个公司,恐怕是从属组织的白道产业吧?
翻页声停止了。
“看完了?”
椎名弦的耳边传来琴酒的声音。
她抬起头,就见身侧的银发男人依然在盯着她,似乎一直没有移开过眼神。
只是这眼神并不算友好,反而如同狼顾虎视,甚有侵略性,是直白而毫无掩饰的审视与打量,要将他人的底细尽数看透一般。
若是旁人或许会稍感被冒犯,但椎名弦仅是就事论事道:“具体要做什么事?”
琴酒这才收回视线:“待会这家会社的社长会告诉你。”
他没有念出比嘉会社社长的名字,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去记这等不重要的人。
至于具体的事项,事关经济经营范畴,是组织阳光下的白色产业。
其实和他这位负责组织暴力行动的成员八竿子打不着边,按理说,这项任务也根本不应该由他经手。
可奈何椎名弦被最顶上的boss注意到了呢?
就算只是用几分钟时间,简短了解一番这位琴酒和朗姆都关注的新人,那也一样是被注意到了。
那位先生随手挑出一个琴酒领域外的任务,考验考验新成员的能力,不过是发个消息的功夫。
然后,工作就落在了琴酒的头上。
作为拉人进入组织的直属上级,琴酒当然有义务对此负责……引导,以及监察。
但,琴酒显然没有义务提醒她这次任务意味着什么。
银发男人靠坐在一边,面容冷肃,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椎名弦看他爱答不理的高冷样,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轻轻一拍前座的椅背,道:“伏特加前辈,空调的温度有点低,可以麻烦你调高些吗?”
她口中的所谓“前辈”,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
反正伏特加乍一下被喊了名字,是丝毫没从这称呼里感受到对前辈应有的尊敬,还颠倒过来了——他像是被老师突兀点名的小学生般,心底一惊,直到听完整句话才定下心来。
噢,只是调高空调温度而已啊,小事情。
资深司机伏特加懂得单手开车,他轻易地空出一只手,就要往控制面板上按,但在即将按上之前,又觉得不妥。
“大哥?”
伏特加及时停住了手,谨慎出言,征询琴酒大哥的意见。
他脑子是不太灵光,但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听话。
伏特加知道,只要有人把他给安排好了,他再去执行,就不会出错。
尤其是在有多个上级时,更要表现出对大哥的尊重,优先执行。这也是伏特加能做琴酒搭档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琴酒:“……”
确实,琴酒刚听到椎名弦要求时,第一反应也是在想:你把这当成自己车了吗?
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他倒不会像伏特加那样产生地位的倒错感。
琴酒认为这反而是椎名弦清楚认知自身地位和处境后,才做出的举动……呵,她非常擅长踩在别人的底线上。
身体健康过头,以至于察觉不到寒冷的琴酒,余光往身侧望去——只见椎名弦已经抱起双臂,神态淡然,但那正是避免失温的动作。
……看来,她倒不算是无事生非。
“随便你们。”琴酒道,“这种小事不用问我。”
伏特加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安下心来将温度打高。
他认为自己做得很不错,替大哥树立了权威。
“多谢琴酒前辈。”
椎名弦柔和诚恳地说道,吐字节奏恰到好处,自有一番动听的韵律感,“夏季空调温度过低,容易着凉感冒。”
她微微笑道:“我身体不好,往后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椎名弦这话看似很漂亮客气,但细品起来,倒有种以退为进,要求两人以后迁就她的意思。
“身体不好?”
琴酒冷声念道,他当然想到了对方身患的不治之症,却丝毫没有避讳,“就算要死,你也得做完任务再死。”
这是何等资本家风格的无情发言。
椎名弦看着他,浅笑不改:“承蒙关心,我还能再活好几年。”
琴酒瞥她一眼,没有再回话,车厢里回归了平静。
伏特加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让这两人说下去,万一针锋相对起来,椎名弦能再活几年他不知道,反正伏特加本人代入对话,车都不能安心开,怕是要折几年寿了……
大哥的司机也不好当啊。
伏特加暗自踩下油门,加快速度,不多时,便抵达了一处高端宅院前。
临下车前,琴酒叫住椎名弦,扔过来一把手枪,道:“给你的。”
“——别死了。”
他以冷淡的,漠视他人生死的口吻说道。
这绝不是私人关心,而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不会死。”椎名弦微笑回道。
她接过□□,轻轻掂了掂,若有所思,但还是欣然笑纳了。
反正是白给的,可以拿。
只要把东西收好了,基本上不可能被人发现非法持枪。
若不巧偶遇犯罪现场,把案子破了,就不会走到搜身那一步。
若要进出地铁、火车站,也不必担心。
这里是r国,不需要安检。
理由嘛……无非是“民主自由”、“隐私权”、“出行高效率”、“不扰民”。
椎名弦走下车,轻柔地合上车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没有回头再看,留下一个背影。
伏特加再次默默感慨了这位新人无形的倨傲,驾驶车辆离开了。
椎名弦站在宅院门口,稍作打量,以外边的环境和生活痕迹来看,这应该是个单身汉独居的居所,要么是不久前失去了侍弄花草的心情,要么是失去了愿意摆弄庭院的亲人。
她按下门铃,等待已久的比嘉先生很快迎了出来。
他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长相端正俊气,只是眼底微带黑眼圈,形容憔悴,原本尚可的颜值一下就去了三分。
他望着年轻柔弱的女性,不信任与焦虑的心情从心中涌起,勉强打招呼道:“初次见面,我是比嘉太一,比嘉株式会社的社长,不知道如何称呼?”
椎名弦将没地方放的手枪往怀中掩了掩,对比嘉太一的问话避而不答,反而是笑吟吟地上下扫视他,道:“你从冲绳来?”
比嘉太一暗自惊疑。
作为委托者,他没有将自己的个人信息提交上去,而且冲绳……那也是几代前的事情了。
所以比嘉太一现在有两个想法。
一是,组织调查了他,还随意地告诉了眼前人。
二是,她该不会歧视冲绳人吧?
——比嘉太一会冒出这个想法,不奇怪。因为某些历史原因,冲绳住民就是r国地域鄙视链的底端,很多迁出来的人未必想被他人提及出身地。
“组织告诉你的?”比嘉太一升起一些对抗意识。
“这很简单。”椎名弦微微一笑,“是因为比嘉的读法。”
“一般人都是念作ひが,只有冲绳人会称作ふぃじゃ,就像你刚才读的那样。”
比嘉太一哑然。
r国姓氏众多,比嘉太一并不知道这样的冷门小知识,但他确实好几次被本州岛的人误称作ひが,还是靠他纠正才读对的。
眼前人的说法有点说服力。
椎名弦看着他,表现得很友好,仿佛不经意道:“因为家父家母从冲绳来,我也算是冲绳人,所以才会知道这一点。”
她把话说得周到。
相较之下,比嘉太一先前就显得反应过度了,贸然揣测别人,又拿不出证据——椎名弦那边的解释,不管真假,起码表面上说得过去。
经过这个小插曲,此消彼长,比嘉太一暂时歇了质疑对方能力的心思。
椎名弦没给他仔细思考的机会,兀自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她稍稍展示了手中的枪支,坦然相告:“我现在手里拿的东西,也不方便在门口逗留太久。”
——场面在她的控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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