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还没等他完全消化完那些记忆,他的心却先大脑一步抽痛起来。

    兰浪的母亲是一名绣娘,丈夫死的早,家境贫寒,独自一人抚养兰浪。

    常给青楼的姑娘们修补衣裳,兰浪也经常混迹在大街小巷里,常会帮母亲跑腿,也会在各处打打杂,混一碗稀粥。

    好不容易,镇上的一家大户看中她的手艺,让她留在府中做活。

    那户人家姓林,林家的小公子吃包子不爱吃陷,兰浪见了馋的直流口水。

    小公子将包子馅扔在地上让他吃,兰浪虽小但有骨气,回去后却整整哭了一夜。

    兰浪恨极了那时的自己,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哭,甚至都不会去看人家吃包子。

    因为那天夜里,他的母亲做了一个决定,她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像林府的小公子一样,吃穿无忧,什么时候想吃肉包子了,就一定有得吃。

    她知道林老爷一直垂涎自己,于是,那夜她趁林夫人不在,偷偷敲开了林老爷的房门。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当夜就被发现了,被林夫人命人扒光了衣服拖到街上,用鞭子抽得身上没一处好皮。

    大冬天里,浓浓的盐水一盆盆往身上浇,周围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看热闹一般看这恶行。

    最终,这个苦命的女人,在疼痛、寒冷和唾骂中被折磨致死。

    而此时的兰浪却毫不知情,他哭了一夜,小时候营养不良,身体本来就不好,正发着烧,浑浑噩噩时被林府的下人拖出来,他才知道母亲出事了。

    小小的兰浪在街上找到了浑身赤裸,已经结冰了的母亲,无论他怎么摇,母亲都不会醒来。

    因为坏了名声,周围连一个愿意帮他下葬的人都没有。

    那时他才八岁,无依无靠,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用弱小的身体拖着母亲的冰尸埋了,他每日与野狗抢食,晚上睡在坟前。他想,自己一定要报仇,要让那些欺负过母亲的人都不得好死。

    憎恨像一把地狱之火,在他心头烧的寸草不生,烧得他辗转难眠。

    终于,他心中的憎恨被听到了。

    可听到的却不是人,而是魔。

    兰浪看不清他的脸,那魔披着一团黑气,浑身的血腥味,不止,还有绝望、愤怒、恐惧的味道,是冷的,寒意刺骨。

    向他摊开的手掌是野兽的利爪,他的声音来自炼狱,浑浊沉闷:“我们来做个交易——”

    可能是兰浪的仇恨盖过了恐惧,让魔觉得不对胃口,但被污染过的灵魂也是美味。他说:“我帮你报仇,你把灵魂交给我。”

    兰浪盯着黑暗中那双猩红的眼,坚定地点头。

    孩子和魔物的交易就此达成,小小的兰浪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为自己的仇恨和不公的命运找到一个出口。

    他站在林府气派的大门外,是他曾经多么羡慕的地方,是他被拽着头发拖出来的地方,是害死他母亲的人住的地方。

    院墙之内燃起黑色的火焰,里面哭喊求救声一片。

    隔着大门,他听见拍门的声音,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骨头被咬碎的声音,他闭上眼睛。

    真好听——

    母亲被折磨的时候也发出过求饶的声音吧,但是没人理她,所有人的血都和这夜色一样冷。

    大门打开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活人,林老爷、林夫人,还有那个不爱吃包子馅的小公子,他们的断肢堆在一起,恐怕已经拼不出个完整的人来了。

    “可还满意?”邪魔浑浊的声音响起,激起他一身的寒意。

    “不,不够,我要全镇的人来偿命!”兰浪看着街上一户户的人家,偶有灯火透过窗子映出来,人人都有家,可他已经没有了。

    邪魔大笑,“你的灵魂一定很美味,好,依你所愿!”

    凄厉的哭喊和求救声再次响起来,此起彼伏,整个镇子如同地狱之像,火光冲天,惨叫不断,伴随着魔物狂喜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青岩带着玉灵阁的弟子及时赶到,兰浪的愿望可能就彻底成真了。

    是他强烈的恨意招来了邪魔,是他让林府灭门,又差点让整个福安镇所有人陪葬。但是这一切青岩师叔却不知道。

    兰浪被带回玉灵阁,拜在了段尘灵的座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八岁那年,本以为可以忘记,却原来什么都不会忘。

    等到记忆全部展现完毕,兰浪胸中发闷,脑袋胀痛,他双手抱着头大口喘气。这一切太过真实,完完全全就像是他亲身经历的一般。仿佛他就是那个八岁失去娘亲,无依无靠,用仇恨唤来邪魔血洗全镇的孩子一样。

    情感也如此真实。看着面前的妇人,兰浪说不出话,他想喊一声娘,可是眼泪却先一步留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妇人扭头走了,他跟了上去。

    路过一个包子摊,妇人买了两个大肉包子,用油纸包着,兴冲冲地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条条街道,进了一户小小的人家。一个小孩子开心地扑进妇人的怀里,她将油纸包递给孩子,孩子懂事地分了一个给她。

    两个人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满足地分享着热腾腾的包子。

    门外,兰浪静静地站着,眼泪不住地流。

    “娘,真好吃!”孩子开心地说。

    兰浪仿佛自己也吃到了嘴,轻轻说:“娘,真好吃。”

    他背过身,不再听屋里传出来的笑语。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街道上,眼泪流了一路。

    车水马龙的街道渐渐安静,周围的商铺、人家都渐渐消失,石板路变成了一片白。

    四周都一样,白茫茫一片。

    他一个人来的,也该一个人走。

    兰浪蹲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许久。

    那样真实的情感与记忆,让他身临其境体验了一回绝望、无助、愤怒、恐惧还有悲伤。原以为他们都是纸片人,可是当这样鲜活的情感涌入大脑,他已经和原主别无二致了。他与书中的每一个人物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有过去有情感的真真实实的人。

    甚至他已经分不清何为书中世界,何为现实世界,而自己究竟是兰浪还是那个写书人了。

    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正蹲在段尘灵的书房里。

    对方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他手中,原本沉静的声音似乎放软了些,“厨房今天刚做的,还热。”

    兰浪木然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真好吃。

    他忽然哭起来,边哭边吃,“师尊,你说谎,你说你不看的。”

    段尘灵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说:“对不起。”

    无论是自己,还是原主的记忆中,这是段尘灵第一次跟他道歉,也是第一次这样柔和地对待他。

    兰浪站起来,把自己挤进师尊的怀里,就像是原主已经和他融为一体的记忆中,小时候夜里睡不着,非要娘亲抱着一样。

    他一嘴的油,一脸的鼻涕眼泪,段尘灵是有洁癖的,但依旧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和他娘亲一样。

    等他哭累了,段尘灵才叹了口气,道:“这么大人了,眼泪怎么还这么多?”

    “师尊,今晚想跟你睡。”兰浪埋在段尘灵怀里,闷闷地说。

    “你都十八了,还跟师尊睡?”

    “嗯,想跟师尊睡。”

    平日里的惹祸精这下子像个小哭包一样,段尘灵倒是没法拒绝了。

    晚上入睡前,趁着段尘灵去云液池洗澡的功夫,兰浪翘着二郎腿,手上捏着个铃铛,翻来覆去地端详。

    这是段尘灵的静思铃,自从上次在后山留给了兰浪,他便发现,将铃铛放在枕边入睡时噩梦总会很快散去,似乎是铃铛上留有段尘灵的灵力,能够驱邪避恶。

    回想起来,他当初设定段尘灵能够以灵力镇压邪魔,就是因为玉清子教他修习的心法之中含有净化之力,加上段尘灵本身强大的灵力,才能够镇压灵智山上的邪魔。

    兰浪一屁股坐了起来,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多沾染他的灵力也能够帮助自己去除魔障?!

    系统:“恭喜宿主找到了去除魔障的方法,不过需要注意的是,随着时间的积累,魔障的力量会越来越强,需要更多含有净化之力的灵力才能够去除哦!”

    “你不早说!”兰浪青筋直冒。

    系统委屈地戳着食指,“你也没问我啊!”

    兰浪没工夫跟它计较,“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多偷点师尊的灵器?把他的剑偷来怎么样?不对,剑我已经有了,不过那家伙怎么不管用?”

    系统:“其实凌致剑也是含有灵力的,只是大多被剑灵用来维持灵体了,所以还不如静思铃管用。段尘灵周身都有灵力溢出,你跟他待的近一点也有用,当然,他的随身之物也必定沾染了灵力。”

    “随身之物?”兰浪看了眼铃铛,前段时间他已经把铃铛还给段尘灵了。

    虽然他还没写到,但在原文的构思中,后来段尘灵会把这静思铃送给诗非烟作为二人的定情信物,自己若是要了来,等于就是硬生生掐断他们的姻缘了。

    兰浪想了想,毕竟是自己的亲大腿,坑谁也不能坑他,看来还得用其他不起眼的东西代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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