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也是个老妇人,却一开口讲了一句“贺夫人,您好,我是方浔的奶奶。”赵若兰听了这一声“贺夫人”,不由自主地注意起了仪态,她把瘫在沙发上的脊背挺了挺,才笑着回道:“方奶奶,您好,您叫我小赵或者若兰就可以啦。”

    新中国成立后,方奶奶并没有接触过官太太这类人物,也想象不出来这一类人物的生活状态和日常习惯。她不知道她们中的许多人与普通市民的妻子无异,也需要为柴米油盐、洗洗刷刷操劳的。

    方奶奶潜意识里认为她们是高高在上不同于普通百姓的人物,但又顾虑到夫人、太太一类的称呼似乎是旧社会的资本家才喜欢用的,于是也连忙改了口,称呼她为“赵同志”。

    “赵同志”听方奶奶讲,贺昀外婆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只好由她代为把事情说清楚。听了这种理由,赵若兰心里还冷哼了一声,回头老太婆再倚老卖老在贺昀跟前装病“哼哼”两声,贺昀心里更仇视她了。仇视就仇视吧,贺家还不是你贺昀当家作主呢!

    赵若兰心中默声抱怨着,注意力就不大集中在方奶奶所讲话语上了。及至方奶奶耐心地跟她讲了两遍,她的小心思才完全收敛住。她想到有可能是贺昀出事了,却没想到贺昀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虽然方奶奶再三言明了是误会,可人保组的同志哪能那么清闲?大晚上平白无故抓两个孩子回去调查?假如真的是误会,为什么还要大半夜地给贺昀爸爸打电话?说不准是贺昀闯的祸太大,他外婆那边的人为了袒护他,故意把事情的严重程度往小了讲。

    赵若兰因为怕把老贺办公室的电话告知了那边,这件事就会由那边和老贺直接沟通,她便不容易得知事情的真实情况了。于是,她仍旧坚持了要在中间作传声筒。她言语上答应去办公室找贺昀爸爸一趟,等明天再给贺昀外婆回复,实际上挂了电话便立即给贺昀爸爸打了过去。

    赵若兰把方奶奶的话复述了一遍,清楚听见有茶杯碰桌子的声音,虽然传到她这边声音已经不很大,老贺的声音却带了浓浓怒气说:“不管他!如果他没有罪,人保组的同志会还他清白的,如果他有罪,理应受惩罚!不管他!”

    贺振华说完就把电话撂下了,赵若兰拿着电话愣了好一会儿。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对老贺也算了解,知道凡事不能触及到老贺的原则上去。

    自老贺恢复工作后,有不少娘家亲戚托事情托人情托到她这里来,有些根本就是小事情,她认为不仅不用触犯到老贺的原则,甚至都不用老贺出面去办。只要老贺提上一句,下面有大把的人愿意代老贺解决问题。

    然而老贺的讲原则、讲纪律简直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任她如何啰嗦吵闹,都不能掀起一丝风浪。她若闹得轻了,老贺还愿意给她讲几句道理,她若是闹得狠了,老贺会直接理都不再理她。

    可今天遇见事情的是贺昀呀,这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呀!她给贺昀爸爸拨电话的时候,心里的确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老贺呀,以前是我娘家人有事,你老贺的原则不可动摇。今天贺昀犯了事,我可要看看你老贺的原则到底是可动摇还是不可动摇。

    贺振华是这样一个干脆无情的说辞和态度,赵若兰一面心里得到了平衡,一面却不知道该如何跟贺昀外婆传话了。她原话传过去,贺昀外婆岂不要以为是她在中间捣鬼?早知道就应该把老贺办公室的电话给贺昀外婆,让他们直接联系好了。

    赵若兰的堂弟赵志明是偷偷干过投机倒把勾当的,因为两个城市的面粉有很大的差价,他常常把这市收的面粉倒腾到那市去卖,倒腾数量巨大,也因此在中间赚了很多钱。她妈妈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从不敢在老贺跟前提起,担心老贺会大义灭亲,找有关部门抓了赵志明。看了老贺对他亲儿子的态度,真有点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呢。

    因为赵志明的缘故,赵若兰一想到投机倒把都是那些赚大钱的大倒腾。短暂的幸灾乐祸之后,她便开始担心贺昀会不会给判刑入狱?亲儿子入狱,就算组织上再看重老贺的能力,就算组织上再信任老贺,也一定会影响老贺的仕途吧?她可以不管贺昀,却不得不顾虑老贺的仕途。

    赵若兰身边没有可商量的人,脑子一热,把电话拨给了赵志明。干惯投机倒把的人,对付起政府的人来也一定有一套方法的。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因为响在阮萝脑袋旁边,她听在耳中便格外的惊心。不是没有预想过进人保组办公室的场景,可这场景真发生时,她心中是怕的。本能地,她抓了抓贺昀的衣角。

    阮萝和贺昀跟另外两个小贩被命令靠墙壁蹲着,小何虽然坐在了办公桌的后面,还接起了电话,一双眼睛的余光却从没有离开过阮萝和贺昀。贺昀虽然蹲着,但并无畏手畏脚的惶恐之势,反而姿态安定,平静的神情里仿佛还带了一点厌恶与蔑视。小何瞧着贺昀那姿态神情仿佛在表明,虽然你坐着,我蹲着,可我也没有把你小何当作一号人物。小何有点生气,你个靠投机倒把搞钱的小赤佬有什么资格在我们办公室摆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小何心不在焉地讲着电话,再瞧见阮萝拉贺昀的小动作便立即训了一句:“别搞小动作!”

    阮萝的一声“昀哥”还没有喊出口,就被吓回喉咙里化作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手也立即松开了贺昀的衣角。

    贺昀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她,说:“萝萝,别怕!人保组的同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同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两个无辜者的!”他说话时,眼神还往另外两个小商贩那里瞟了瞟。

    阮萝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另外两个小商贩跟前都有大口袋和小称,那是物证,百口莫辩的。而他们俩,没有被搜到有力的物证。

    小何的两只耳朵,一只用来听电话,一只听见了贺昀说的话,但他的嘴巴被电话牵绊住了,这时候开不了口与他辩论,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等挂下电话,小何说:“我们虽然还没有找到你们投机倒把的罪证,但我们的怀疑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老夏,你来认认,咱们那天追的卖糖桂花的小姑娘是不是这个小姑娘?”

    小何外婆家所在县城盛产桂花,整个县上的桂花林都是国营单位在管理,附近各县的食品厂和化工厂所得桂花配额也都在国家规定的计划范围内,任何人到桂花林偷盗桂花都是犯法的。因为外婆家的缘故,小何对桂花尤为关注和敏感。他对桐市几处桂花林的情况非常清楚,桂花花期时,各处桂花林都曾发生过失窃案件。若只是简简单单酿了一些糖桂花供自家食用,桂花香肯定早已消散。然而胡家老房子的桂花香残留至今,一定是存放过不少桂花,大量的糖桂花也肯定是刚移走不久。在这一点上,小何非常笃定,只是苦于没有抓到确实证据。

    他希望老夏能做个人证,这样处理起这个案子来,同事们才不会觉得他小何是在胡来。

    夏成林正端着一个搪瓷杯喝水,听了小何的话,就走过来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阮萝。他那天并没有把卖糖桂花的小姑娘看清楚,这时候也有点认不出来,于是直起了腰对小何说:“你年轻人眼神好,你觉得是肯定就是了。”

    今晚不是他值夜班,也不该是小何。他之所以逗留在办公室里,是不想回家应付妻子的弟弟,只得找借口在办公室躲一躲。小何这个点还不下班,则是因为想立功想疯了。他的那点心思,整个单位上下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夏成林弯腰看阮萝的时候,阮萝为了佯装镇定也逼着自己与夏成林对看了一看,却觉得夏成林有点眼熟,于是仔细观察起他来了。夏成林鼻尖上有一颗大黑痣,阮萝记忆里,爸爸让她喊夏伯伯的男人鼻尖也有这样一颗大黑痣。虽然夏伯伯的容貌有点模糊不确定,但这一颗大黑痣,她是百分之百确定的。

    记忆里的夏伯伯是个孝子,因为爸爸救过夏伯伯母亲一命,她和爸爸在县城和乡村时,夏伯伯也不惧流言、不辞辛苦地去看望过爸爸几次。

    另外两个小商贩已经在被一个办事员审问着,小何也拿起了笔和纸,预备要审问阮萝和贺昀了。

    阮萝目光追随着那个穿着半新灰人民装的男人,看他放下搪瓷水杯,拿起了一份报纸看着。小何已经开始清嗓子,阮萝又急又怕,赶在小何说话之前大着胆子开了口:“夏伯伯,您是夏伯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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