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脚步声响起,楚昭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扯住他的衣角,喃喃念道:“君种合欢花,妾倚相思树,日日盼君归,年年君不至。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若有来生见,不复与君言。”

    曲步青顿住脚步,“……抬起头来。”他的声线微微颤抖,许久他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了。

    楚昭然勉力抬起头,眼角含着水光,憔悴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比平时要柔和了几分。

    “师兄,我食言了,这一生,我还想再见你一面……”说完这话,她终于力竭,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夜秀明跪在原地,心惊胆战地瞧着楚昭然抓住曲步青的衣摆不知说些什么,就在他以为曲步青会一掌震碎她的天灵盖时,那个传说中的玉面罗刹,无恶不作的魔族祖宗曲步青居然俯下身子将那个女人抱了起来!

    他一定是瞎眼了吧……

    夜秀明的眼睛自然没瞎,没过多久,曲步青抱着一个女人进了寝殿的消息便在幽都上上下下传开了。

    这自然不是夜秀明多嘴,而是曲步青的一个召唤术,便将全魔族最好的大夫给召到了合欢宫中,为的竟然是给一个女人看病。

    而这个女人,好像竟然是水云门的大小姐,楚水云的外孙女楚昭然。

    “阿枫?”

    江枫睁开眼,他还在地牢之中,可面前却不是楚昭然。

    那个女人迷晕了他……不好,她定然是要一意孤行,去完成她的什么计划。

    “阿枫,你别动,你的金蚕虫刚刚离身,此刻你真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梦如雪扶着他。

    “金蚕虫离身?”江枫去摸自己的脸,他的面具已经被取下,果然脸上没了那虫子的踪影。

    可是好端端地金蚕虫怎么会离身,“你不是说能承载金蚕虫的躯体万中无一吗,若没有活人的鲜血做引,金蚕虫怎么会离身?”

    梦如雪撩开袖子,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你忘了吗,我自小修行极阴功法,身子自然也是适合种蛊的,这金蚕虫闻了我的血自然是被我引过来了。”

    江枫不疑有他,“你疯了吗,这蛊虫入体你如何承受的住,以你的功力也就撑个一年半载。”

    “是,我疯了,从我把你带回幽都的时候我就疯了,我为了忤逆义父,不惜跪上三天三夜也要求他救你,阿枫,为什么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只要能救你,哪怕让我死我也愿意啊。”梦如雪言辞恳切,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你总说把我当姐姐,可我根本不想做你的姐姐,那楚昭然伤你这般深,你却能原谅她,你知道吗你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缱绻,我多希望你也能那样看我一眼。”

    江枫闭上眼,“阿姐误会了,我对她早已心死,我和她也从未有过什么真情实意。”

    有的也只是她演出来的一场戏。

    “那你就看看我,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把我当成阿姐,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一个你可以爱的女人。”

    “可是……”

    “阿枫,”梦如雪抱住他,“这么多年我在黑暗中孤独地活着,直到重新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我们两个都没有家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江枫被她的话触动,缓缓将手搂住她,是啊,他们两个都是没有家的人,都是被嫌弃的人,他能得到她这般倾心相待,他又何必让她失望,反正他的痴心妄想早就是不可能了。

    “阿姐,你可有什么不适?”

    梦如雪摇摇头,眼神微微闪烁,“可能是我修炼冰蚕功的缘故,除了初时有些疼痛外并无其他不适,对了,此事你莫要同旁人说,尤其是义父。”

    江枫以为她不想横生枝节,“我看你身上也并无异常,或许你这功法的确能受得住金蚕,等我寻个机会去找勿善道人问一问,他对金蚕虫再熟悉不过,说不定有办法能压制住。”

    “勿善道人最不喜欢别人问他药理,你何必去触他眉头,左右我目前也无碍,等日再说吧。”

    江枫点点头,他心里还记挂另外一人。

    梦如雪看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心里又酸又涩,“你还在想楚昭然?”

    江枫不想瞒她,“楚昭然一向胆大妄为,我怕她惹出什么祸端。”

    “她惹出祸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是将你弄晕了自己溜出去的,这些狱卒都可以作证,等大护法回来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江枫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待二人走出地牢,方才听到这个消息。

    “义父和楚昭然?”梦如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合欢殿多久不曾打开殿门了,今日魔族所有的大夫都被召集到殿门口跪着。”

    “义父受伤了?”梦如雪问道。

    传话的侍女摇摇头,“不,是那个楚昭然,听说一直昏迷不醒。”

    话音未落,梦如雪便感觉到江枫的身体一僵,她连忙拉住他,“你想去闯合欢殿吗?”

    见他未否认,梦如雪哂笑一声,“义父何等人物,这世间他想救的人就死不了,他想杀的人也活不了,既然他召的是大夫,那楚昭然必然不会有事。”

    这个道理江枫自然想的明白,“师父既然开了合欢殿,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殿外候着,此时独善其身反而可疑。刚好你金蚕入体,既然魔族的大夫都在那里,也可以给你瞧瞧身子。”

    梦如雪仔细瞧了瞧他的神情,戴了几年的面具一朝摘下,倒显得他的脸有些苍白,宛若一块冷玉,双眼狭长,里面的两湾墨色深沉,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晚些再去吧,义父恐怕此刻也顾不上我们。阿枫,我有些累了,你能陪我回寝宫休息吗。”

    江枫又一次垂下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好。”他没有拒绝。

    整个幽都都因为曲步青突然的动作而慌乱起来,只有圣女的寝殿安静一如往昔。

    她设了结界,外面的纷扰和此处两不相干。

    侍女都被遣退,偌大的宫殿只有她和江枫两人。

    梦如雪枕靠在柔软的床榻上,拉着江枫的手。

    “阿枫,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总是睡在一张床上,听着舅母唱的歌谣缓缓入睡。”

    江枫似乎还有残存的记忆,不过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他早已不去回忆。

    “记得。”他违心地说。

    梦如雪微微一笑,就像是陷入一个美妙的梦境,“那你还记得那歌谣是怎么唱的吗。”

    不待江枫回答,她便轻轻哼唱出歌谣的曲调,“我刚来幽都的时候,害怕的很,夜里就自己哼着歌谣哄自己睡觉。”

    “阿枫,若是当年江家没有出事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修炼,我真的好怀念当初的日子。”

    江枫被她的话牵扯出那些恍如隔世的情绪,“阿姐,自从江家覆灭后,世人大多欺我辱我,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金蚕毒,等江家大仇得报,你就可以过上你想过的日子了。”

    梦如雪抬头望着他,双目含情,“我想过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阿枫,等此间事了,我们寻一个没有纷扰的地方,隐居起来,就只有你和我,过一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再也不要管什么正派魔族了好不好?”

    江枫望向她的眼眸,那里面澄澈纯净,他能清楚地看到只有他一人。不像她,他永远看不透她的眼里有什么。

    “好,”江枫摸了摸她的头,“我答应你。”

    大仇得报谈何容易,这场梦太过缥缈,江枫又何必打破她此刻的幻想,让她失望呢。

    梦如雪沉沉地睡去,她许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

    她知道自己骗了江枫,那金蚕毒并非她所解,可只有这样她才能让江枫留在她身边。何况她本就做好了准备,若江枫最终被金蚕折磨无法抵抗,最后关头她也会用自己的性命做引来吸出金蚕,或许是老天垂怜吧,不忍心她也受此折磨。

    梦如雪醒来之际,床边却没有人在。

    “阿枫,阿枫!”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急切地呼喊着。

    “我在,”江枫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我看你脉象虚浮,许是受了金蚕的缘故,特意去勿善道人那里给你讨了碗固本安神的药。”

    梦如雪放下心来,她最近练冰蚕功心切,出了点岔子,身子才如此虚弱,此刻却让江枫误会是受了金蚕的缘故,她也不解释,接过药碗乖乖地喝了起来。

    余光一顿,江枫衣摆处的合欢花却让她刺痛了眼。

    分明还是放心不下,去了合欢殿打探消息吧。

    她将药碗放下,压抑住心里的苦涩,“我好多了,我们去合欢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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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昭然悠悠醒来,对着魔族特有的暗黑风装饰先是愣了两秒,接着才想起来她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欢儿?”

    楚昭然扭头,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深情地望着她,这人头发散落在肩头,身材欣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眉眼却长的很温柔,左边的眉骨下是一颗耀眼的红痣,平添了几分妖冶的妩媚。

    若不是这里是幽都,是曲步青住的合欢殿,任谁也不会将此人同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联系到一起。

    楚昭然伸出手,轻轻触了触他脸上的那颗红痣,接着,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曲步青眼里全是她的一举一动,他抓住她缩回的手,眼里氤氲起水光,“欢儿,是你对不对?”

    楚昭然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叫楚昭然,不是什么欢儿。”

    曲步青皱起眉,眼眸如利刃刺向床边跪着的医者。

    “你不是说她是前世的记忆苏醒了吗?”

    “宫主明鉴,这前世今生的说法实在太过惊骇,我也只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楚姑娘的魂体不稳,可能会有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交叉出现,这才导致了失魂之症,具体何时是前世何时是今生,这我也拿不准啊。”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我的头好疼,我怎么会在这里?”楚昭然抱着头,作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实则心里慌得一匹,能不能苟到大结局全靠此刻的演技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昏迷之前,念了一首诗。”曲步青对着她语气变得异常温柔。

    “什么诗?”

    “君种合欢花,妾倚相思树,日日盼君归,年年君不至。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若有来生见,不复与君言。”曲步青缓缓地重述了一遍,这是木欢临死前留给他的。

    “若有来生见,不复与君言……”楚昭然眼里浮现水光,“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口好疼,我们以前见过吗?”

    曲步青将她抱进怀里,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欢儿,你就是我的欢儿,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要等到我踏碎虚空那一日才能和你重逢。”他哽咽道。

    江枫和梦如雪便是此刻进入的合欢殿,夜秀明和勿善道人一直侯在大殿之内,虽然几人距离床帐尚远,但是各个耳清目明,曲步青也没有设置结界,是以帐内发生的一切几人也猜到了来龙去脉。

    这楚昭然难道还是曲步青前世的爱人不成?

    梦如雪望向江枫,他的神情倒没有如何波动,不过他性子向来隐忍惯了,旁人寻常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楚昭然喝了药再度睡去,曲步青绕到前殿。

    殿内众人赶紧跪拜,勿善道人开口道,“启禀宫主,幽都众人听闻宫主重开合欢殿,皆悉数赶来拜谒,不知宫主有何指令示下。”

    “大护法呢?”

    勿善道人赶紧将大护法护送楚昭然回水云门的事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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