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经过昨夜的暴雨后,这边的天转凉,空气中泛着青草泥土的味道。

    许诺昨天祭拜过阿玛后今天就打算回县城。

    她起得早,江离还在睡,可能昨晚真的累到了。

    许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离开了,没有惊动江离。

    “诺诺,回来了”大伯母脸上带着笑意。

    许诺点头,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整理一下,马上就要吃饭了”

    闻言,许诺说了句,“好”

    她脱鞋,进屋,上楼。

    她在家里一直不善言辞。

    她其实没有自己的房间,她现在暂住的房间是大伯母女儿的房间,也就是她的堂姐,大许诺3岁,许诺来县城读初中时,堂姐刚好高中毕业一直在外面工作,只有过年那几天才会回来,所以房间空出来,刚好给许诺住。

    一住就住了六年,直到高中毕业。

    “多吃点,在深汕那边过的怎么样”大伯母往许诺碗里夹了些菜。

    许诺垂眸看了一眼,都不是她爱吃的。

    其中有一块红烧肉,还带着肥肉,泛着油腻的光。

    许诺抬眼看向大伯母,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切都挺好的。”

    说着,面不改色地将碗里的菜都吃干净。

    “挺好就好”大伯母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吃了几口,又问道,“你看深汕那边有什么公司好的吗?”

    “嗯?”

    大伯母又夹了几筷子菜给许诺,嗔道“你妹妹现在不是大三了吗?我现在想给她假期找个实习锻炼锻炼,不然老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你说对吧。”

    大伯母一家一共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比许诺小5岁,如今也已经在读大学了。

    许诺顿了顿大概知道伯母想要说什么了,扫了一眼边上沉默不语的男人,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事先知道的。

    “对的,是应该让妹妹出去锻炼一下”许诺点头附和。

    “对啊”大伯母一拍大腿,当即笑道,“愿愿从小就娇惯,没吃过什么苦,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许诺了然,“我在深汕那边帮她看一下工作,如果有合适的就让她过来,我会帮您照看愿愿的。”

    这话正和大伯母的心意,她喜笑颜开,看着许诺快空了的碗,“太好了太好了,我再给你添点饭,你看着太瘦了。”

    没等许诺回应就已经夺过她的碗去添饭。

    一直安静的伯父这才开口“你让诺诺自己打饭,你又不知道人家想吃多少,瞎操心。”

    看着面前满满的米饭,许诺不动声色地皱眉,但还是接过碗。

    大伯母不满,嗓音都大了一倍,“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个家里什么事我不用操心?我把诺诺当女儿,还不得多操心?”

    伯父没在理她。

    女儿,许诺盯着碗中的米饭,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眼睛眯了眯,默默说:不一样的。

    许诺的眼闭了下,忍着胃里的翻涌,吃下那一碗饭。

    回到楼上后,许诺快速进入卫生间,关上门,趴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太大的声音。

    刚刚的那一小块肥肉实在令她恶心。

    她吐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跌坐在地板上,却还要死命抑制着声音。

    许诺的手无意识的抓紧裙摆,指节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冲了水就到洗漱台那漱口。

    冰凉的水泼在许诺脸上,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水珠顺着光洁的下巴滴落。

    你……有家吗?

    你曾……寄人篱下过吗?

    寄人篱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许诺的奶奶一共有三个孩子,她爸排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小叔叔,许诺对他没什么印象,在许诺小的时候,小叔叔就入赘到外地去了,很少见,来往频繁的就是伯父一家。

    许诺的阿玛阿爷心疼许诺来回不方便,在许诺上中学前和伯父商量过,周末住在他家。

    刚到大伯母家的许诺很忐忑,她知道的,身边认识她爸爸的人都很厌恶她爸爸。

    那时候的许诺很在意边上人的看法,许诺害怕大伯母会连带着不喜欢自己。

    一开始,还挺好的,会问她住的习不习惯,哪里不舒服之类的问题。

    许诺知道的,她的回答只能是“没有”“挺好的”“不会”

    这样才能显示出她的乖巧懂事,才能不惹人生厌。

    时间一长,大伯母老是在饭桌上说她爸爸的事,说的急了还会骂上两句,可以看的出来是厌恶极了。

    她每次说,许诺心里都跟着一颤,她也讨厌她的父亲,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而这种人还是她的父亲,可是听别人说就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心里泛起苦水,不是滋味。

    可大伯母说完总会时不时瞟许诺一眼,许诺每次面上都只能表现出愤懑,同仇敌忾。

    时时刻刻战战兢兢,时时刻刻察言观色是许诺学到的。

    感觉自己就是多余的存在,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嫌弃,努力表现自己很懂事的样子,即使当时的许诺也还是个孩子。

    害怕他们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吃饭永远只夹离自己最近的,不敢大幅度夹远的;吃饭速度特别快,吃完饭第一时间回到房间,房门紧闭,除非必要不敢到这个房子的任何地方;洗澡时间不敢洗的太久、电视声音不敢放的太大;妹妹调皮做了许诺不喜欢的事也只能忍着……

    有时候许诺他们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聊得开心。当许诺从房间里出来倒杯水喝时,他们立马闭嘴不说话,场面非常尴尬。

    许诺就像一个外来入侵的人,闯进了他们的家。

    许诺觉得她已经很谨小慎微了,可还是能听到……

    “诺诺啊,挺好的,就是太挑食了,每次只吃一点点”

    “这孩子懂事是懂事,就是有点太孤僻了,老是躲在房间里”

    ……

    类似这样的话,如果是当面向许诺指出也就罢了,却偏偏是许诺从盘人口中听到或是不小心听到她讲的。

    这些话,让许诺觉得自己很差劲,让她的所有小心翼翼都像个笑话,甚至许诺觉得自己可能连呼吸都有错。

    在外人看来,大伯母一家对许诺挺好的,什么也没差着她。

    许诺想,是挺好的,别人有的她也没缺;手机也送许诺了;也会关心她的成绩;也会在问妹妹想要什么时也同样问她一句。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就是那种看不到的压抑,无声地蚕食着许诺的精神。

    再大点,许诺上了高中,拼命使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少回那个家。

    别人期待的周末时光对于许诺而言却是痛苦。

    “哗啦”

    许诺将脑袋从水池子中抬起,溅起水花,剧烈地喘息着。

    回到房间,许诺躺在床上,伸手够着手机,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和消息。

    江离的最多,一连打了7、8个,许诺揉了揉眉心,打回去。

    响铃没有几下,那边就接通了。

    许诺没有吱声,等着那边,

    然而这次那边也没有任何声音。

    许诺皱眉,是生气了?

    一时间,两边都很安静,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

    就在许诺要挂断的时候,那边突然说了一句,“你乖乖的,我来找你。”

    许诺眼睛一下子就酸涩了,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有的只是很平淡的一句“我来找你”好像无论她在哪里,他一定能找到她一样。

    面对已经挂断的电话,许诺看着天花板,逼回眼泪,低低地回了句,“好。”

    怕开口有哭腔,接下来的电话都没有一一回回去了,而是发了条微信问怎么了。

    唐舒立马就回了。

    --诺诺,听我妈说你回去了【惊讶】【惊讶】【惊讶】

    --嗯,前天到的

    --离过年还有好久,你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这边的许诺抿了抿嘴,手指在输入法里输入。

    --昨天,是我阿玛的忌日

    另一边,唐舒愣了,四年里,许诺最多过年时回去给她伯父一家拜年,从未踏足过老院,她还以为许诺真的想割舍过去的一切。

    唐舒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过去。

    --我没事,不用担心。

    许诺回复。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结束话题。

    温迪安应该是才忙完,看到许诺的消息已是两小时后,当即回复。

    彼时许诺还在午睡,没有看到,等许诺看到消息时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诺诺,你想要的江离的病情档案我已经拿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许诺沉思了片刻,她应该是后天回去。

    --后天

    这次温迪安回复的很快

    --好

    许诺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不知在看何处,只是缓慢的眨一下眼,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也许可以再试着去相信一下他,最后一次,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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