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夷的身影消失在炫目的春光中,紧跟着那画面仿佛播到尾声的电影也消散了。
这是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倒是挺让人有会心一击的感觉,但敏锐如吃瓜群众步枕吟,鼻尖却已经嗅到空气中隐约飘散的不安气息。
人们常说世间诸多美好大抵从相遇开始,然而不得不承认,偶尔也有相遇即是结局这样尴尬的情况出现。
步枕吟收回手,余光瞥见萧思寻正用手指捻碎一只“萤火”。
几秒后,无事发生。
步枕吟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想接着往下看啊,但是只有吹箫的那个人才能让那些画面出现。”
萧思寻“哦”了一声,声音深处不明显地藏着一丝失望。
“想不想看?”
萧思寻感觉到一团阴影靠了过来,步枕吟的语气像是在逗小孩,准确来说是在逗他。
他忍不住皱着眉捂着鼻子离远了些,太近了,近到可以闻到这人身上香甜的烤红薯味。
呕,他已经吃了四个,再吃要吐了。
步枕吟的靠近带来了更多的萤火,它们闪着淡淡的金绿色的光,快活地在两人四周飞舞。
她又问了一遍,“想不想看?”
萧思寻垂下漂亮的长睫毛,将一根小树枝投进篝火中,神情显得很随意:“无所谓。”
“那就是想看呗。”步枕吟斩钉截铁地说。
没等萧思寻反应过来,她便笑着将三四个光点一一碾碎,两人眼前随即出现了数个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在夏日的夜晚,站着一男一女,青年温润如玉,女子明媚若霞,二人面容看着很熟悉,身形比起最开始看见的长高了许多,显然是长大后的偃师枫和南琴夷。
萧声忽而响起,随着萧声升起的还有无数萤火,在此起彼伏的草浪中飞舞,像一盏盏小花灯,美丽极了。
偃师枫抬头望向夜空,美丽明艳的面容上显露出年轻蓬勃的朝气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意。
紧接着第二幅画面展现开来,南琴夷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面带温润笑意,底下坐了一群粗布衣裳的少年少女们,神态认真,在听他讲学。
一阵微风拂过,坐在最外面的一个少女发现怀里多了几枚花瓣。
偃师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弯腰凑近她耳边诱惑道:“要不要当我的徒弟,我教的东西可比你师父多多了。”
少女摇摇头,义正言辞拒绝了她:“不要,我是不会背叛师父的。”
偃师枫闻言哈哈笑起来,摸了下少女可爱的发髻。
“逗你玩的!”
又听她郎声道:“不过我的好徒弟们肯定在哪里等着我呢。”
转瞬间人已经不在,少女的鼻尖却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花香。
再接下来的画面有两人并肩战斗斩杀妖魔,也有和徒弟们传功授法、教课讲学,一切看似平静无波,直到飞升那晚两人走到最后决裂那一步。
熊熊大火中偃师枫和南琴夷诀别的场面刺痛了还是小孩子的宋照兄妹二人。
宋菱紧紧搂住哥哥,泫然欲泣,难过痛心地问:“为什么要分开呀,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没办法,在走到决裂的最后一步前,他们已经走了九百九十步。
“好朋友有时也会吵架。”对上宋菱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眼神,步枕吟深吸一口气:“不过最后他们会和好如初。”
糟糕,良心有点痛。
步枕吟扭过头,便瞧见萧思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一副你竟然没有幸灾乐祸地嘲讽“蠢货,好朋友之间不仅会分开,还会互相捅刀子!”的微妙表情。
步枕吟:“”
虽然她没有这么恶毒,但上述情形的确是原主干得出来的事情。
所以面对萧思寻的阴阳怪气,她竟无言以对,只能别过脸去装看不见。
月上中天,夜空中星子消失不见了踪影,步枕吟宣布此次围炉夜话活动圆满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到房间,屁股刚挨到凳子,她就听到窗外传来“咔哒”的奇怪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木窗。
打开窗子,一只纸鹤飞了进来,落到了桌上,纸鹤翅膀上印着一个红色的“梅”字——看来请梅九州帮忙做的事八九不离十搞定了。
果然,展开来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墨字:沈和宁已妥善安排。
梅九州这人虽然视财如命,但好在给钱什么都做,而且办事效率质量比较高,可以给好评。
收好纸鹤,步枕吟钻进柔软的被窝,将被子拉到下巴,卷好边边角角,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的房间里,却是一幅与宁静祥和截然不同的场景。
皎洁冷清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萧思寻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隐匿在黑暗里。借着光亮,他的脸显得痛苦无比,又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冷汗从额头上滴滴滑下,打湿了睫毛,挂在上面像是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就是开启红莲业火阵的代价吗。
疼痛越来越强烈,萧思寻咬紧牙关,几乎晕厥,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神志不清间撞倒了桌子,整个身体连同桌上的茶杯茶壶一同稀里哗啦倒向地面。
手掌被碎片割破了一大道口子,然而他不仅没感受到疼痛,反而有一种身体里的疼痛随着鲜血一起流淌了出去的感觉,巨大的痛苦随之减轻许多。
萧思寻惨白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手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来。
这边步枕吟刚闭上眼睛,就被一阵东西摔碎的刺耳声响活生生吵醒,听着像是从她那小男主徒弟房间里传出来的。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儿,步枕吟猛然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下来。
踏进萧思寻房间,入目的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熊熊烈焰灼痛了她的眼睛。
萧思寻半靠在床边,头颅了无生气地垂着,一只手软软地搭在腿边,手腕上横着一条很深的伤口,那伤口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人为的。脚边鲜血流了一地,空气里满是腥甜的血腥味。
步枕吟简直头皮发麻,草,这是自/杀吧?!
几大步跨上前,脑子里飞速搜索一些偶然瞟到过的急救知识,当手掌沾到萧思寻身上还温热着的鲜血时,她全身都抖了一下,接着长吐出一口气,按步骤一步步给他止血。
她一边冷静包扎,一边冷汗狂流。
等简单包扎好,风一吹,后背凉飕飕,步枕吟才发现后背衣服都湿透完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两下萧思寻惨白的脸,没反应,便果断打算带他去梅九州的地盘,百草谷。
弯腰正要扶人起来,不想刚动了一下,手腕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言语结满冰霜:“我还没死。”
可能一时刺激太大,虚脱过头,又可能主角光环加身,步枕吟微微挣了一下,好家伙,竟然没挣脱开。
步枕吟耐心劝诱:“你先松开,我为师带你去找医师。”
“我封了穴脉,血已经止住了。”萧思寻的声音轻得像在天上飘,但实际情况确实如他所言,他给自己封了脉,不然按那个出血量哪能保持清醒。
但封住穴道只能管一小段时间,而且因为强行淤堵气血灵力流转,对身体损伤极大,这小孩未免对自己太狠了。
步枕吟:“那也要去看医生。”然后夹起脸色一变的萧思寻,飞身出门。
“我不会让你死的。”
开玩笑,有伤不找医生,不是自/杀也是找死。
男主不能死在这儿,她更不会眼睁睁看着男主死在眼前。
带着花香的晚风在鬓边拂过,萧思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心里闪过股莫名的情绪。但想到要去哪儿,他捏紧拳头,眼眶都被恨意灼得通红。
烛光摇曳,星夜无声。
浩星疾正要吹灭最后一根蜡烛,一阵风忽地将门刮开,闪进来一团黑乎乎的人影。
“看病救人会吗?”一道沉静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
浩星疾点亮蜡烛,烛光照亮了黑暗里那张脸,他淡淡扫了一眼步枕吟,头也不抬地说:“师父只教过我看病,没教过我救人。”
步枕吟眼角一跳:不愧是梅九州的徒弟,臭德行学了个十成十。
她也不废话,掏出一枚金叶子放到桌上,“我今天不找你师父,他不在,找你。既然你这么听你师父的话,那收钱办事想必他也教过你。这是一枚金叶子,作为交换,你给他看病。”
浩星疾抬起眼皮,目光在萧思寻手腕上过了一遍,然后慢吞吞伸出两根手指:“两枚。”顿了顿,补充道:“不还价。”
“成交。”
浩星疾这才转过身去,正要低头查看萧思寻的伤口,突然喉咙一紧,一根细细的金丝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脖子,淬着刺骨的寒意。
那道墨绿色身影坐在黑暗中,一双眸子明亮有神,静静瞧着他,但自左手手腕上飞出的金丝却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只要轻轻一扯,他的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浩星疾只觉得不寒而栗。
“我请你救我的徒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步枕吟想了想,又好心解释道:“虽然以前我让你在身上试过药,但现在,当然还有以后都不会有这种事了。”
浩星疾不屑地撇撇嘴,切,真没意思,心里有所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地收回伸进怀里拿新炼的毒药的手。
步枕吟转向萧思寻,对上他有些茫然涣散的墨瞳,显然已经疼得神志不清。
治疗完后她带着人回到雾雨山溪,在床边守了萧思寻一会儿,有点渴,起身准备去厨房。
一低头发现衣袖被萧思寻拽住了,挣扎无果,只好妥协。
拽就拽吧,反正一时不喝水死不了人,只是没想到一抬头,萧思寻正盯着她,像有点清醒又没完全清醒。
“睡不着?”步枕吟轻声问。
萧思寻可能脑子还迷糊着,大概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步枕吟趁机扯袖子,却被拽得更紧。
“那为师给你唱摇篮曲?”
“嗯。”
步枕吟心想:果然脑子不清醒。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师父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然而越唱越怪,到最后竟然有点被自己恶心到,一拂袖,给萧思寻用了昏睡咒。
这玩意的确比摇篮曲好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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