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绝峰壁立千仞终年大雪,山势险峻天气恶劣,白皑雪地上人迹罕至、了无生气,悬崖峭壁间倒是还有几棵倔强的树扎着,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

    红色倩影从山间跃过,步伐轻盈,两道黑影紧随其后,距离却越拉越远,显然轻功不及前者。

    冷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生疼。

    好重。

    步子好沉。

    怜呓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液,回头暼了眼,那二人仍然紧追不舍。

    寒绝峰越往上灵气越稀薄,这么纠缠下去只会她只有死路一条,她不再犹豫,用仅剩的灵力结出一道四方印。

    “四方谕阳。”

    金光落在山壁上,一阵轰天巨响。

    整块巨石坍塌下来,像是连锁反应的开关,随后源源不断的大量雪块从高山上崩裂下来,远处两道黑影后撤不及,被铺天盖地的积雪淹没。

    一切回归死寂。

    初次杀人,没有意料中的慌张、惊恐和负罪感,只觉得有种被透明墙壁隔绝的不真实感。

    怜呓呼吸急促,她急需找个地方坐下调息,她小步挪动着,倚着石壁缓慢往前。

    忽然脚下咔嚓一声响,怜呓瞳孔骤然收缩,重心下坠。

    岩壁突然崩裂,让她失去了立足之所。

    她抑制住心中的惊慌,银光出鞘,一剑扎进峭壁,可是下坠的势头没能制止,剑在岩壁中划出十来米长的裂缝后断作两段。

    她果断舍弃手中断剑,反手将缠于剑鞘上的白绫朝下方峭壁中的枯枝甩出,在枯枝因承受不住下坠势能而折断的瞬间,又快速寻找下一个卸力点,总算在力竭之前吊在一颗略微粗壮的枯树上。

    还没等怜呓为自己的死里逃生喘口气,寂静的雪山中穿来十分清晰的丝线断裂声。

    一抬眉,那吊在枯树上的白绫正逐渐撕裂。

    怜呓……

    我就知道。

    怜呓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果然如此的感觉,手中还攥着半截白绫,坠下悬崖。

    她是与众不同的。

    不是恃才傲物,只是因为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穿到这世界时,才是个眼睛未能完全视物的婴儿。

    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生父生母是谁,只知道自己被玉寒宫一个叫舟悯雨的人抱养,符、丹、剑、阵皆由舟悯雨亲自教导。

    刚得知自己能修炼仙术时,她还颇感新鲜,每日对着做不完的功课与永无止境的修炼也不觉得无趣,每当舟悯雨外出,她也会央求着要一起。

    可后来她发现,她每次出门总能遇到离奇事件,舟悯雨因为她实力不足,便让她留在宗门好好修炼,怜呓也渐渐没了外出的兴致。

    此番独自离宫还是头一回,下山时怜呓看见素来亲近自己的小师妹正在宫门守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忧愁。

    小师妹宵真的语气严肃中带着担忧“大师姐,不要跟陌生男人靠的太近,女的也不行。”

    “?”

    怜呓直觉她话中有话,顿步望向小师妹,见她眼中犹豫。

    “师姐……你那‘雷云雨’之名几乎传遍仙界了。”小师妹叹着气,挑着说了几件,

    “上次去南洲途中,歇息的栈被闹事者波及,屋顶都被掀了,大家不得不露宿街头;去北境采购仙石遇见矿洞崩塌,险些被活埋;还有那次撑伞出太阳,收伞下大雨。”

    怜呓听得认真,只对最后一条颇有微词。正要辩解那日是太阳雨,不做数,小师妹又开了口。

    “师姐你注意安全。”小师妹惆怅地看着怜呓“我也觉得外面的传闻有些过分,只是,师姐你确实是喝水都会呛到的人。”

    怜呓……

    这确实无法辩驳。

    怜呓对自己这吸引不幸的体质深有所感,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感觉却十分微妙。

    “我晓得了。”

    画面开始蒙上一层白雾,渐渐看的不真切起来。

    她与小师妹对话的声音也渐行渐远,淡淡飘散于空中。

    水从洞顶裂缝中渗出,顺着石锥滑落,滴答,凉意砸在眉心。

    怜呓睫毛一颤,意识转醒,目光涣散久久不能聚焦。

    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眉间发酸,不适地皱起眉头,终于缓过神来。

    哦,对,她坠崖了。

    怜呓浑身都充斥着酸酸麻麻的疼痛,腰间的一道开放伤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她咬着唇,将止血药洋洋洒洒地倒在伤口上,将伤口潦草处理完毕,才喘了口气,起身去打量四周。

    这里很暗,没有阳光照进,十米外就是深渊般的黑暗。

    空气潮湿且冰冷,光滑的锥型石块上下交错,如同猛兽的牙齿,其中有些含有灵矿,散发着微弱青光。

    视线顺着这微弱光芒移动,怜呓向后转身。

    她呼吸一滞,停在原地。

    面前是寒潭,寒潭中央有一处岛,岛心之上立着巨大的灵矿石柱。

    在石柱散发着的幽光下,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端坐于前。

    或许是周围太过幽暗,因此显得她格外耀眼,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怜呓往前迈出一步,踏水来到岛上。

    走近时,怜呓才发现异样。

    这白衣女子眼目系着白布,隐约能看出上面的云气暗纹。她鼻子细直笔挺,唇峰如弓,下颌折出她的锋芒,脸庞曲线却依然柔美。

    白衣之下,四条锁链延展而出,末端镶嵌进石柱里。

    怜呓缓缓眨眼。

    好眼熟。

    似乎有在哪里见过。

    将脑海中的记忆翻箱倒柜地搜寻了一番,总算找出些自己都不确定的线索。

    她欲言又止,思忖半晌,问:“天运之子?”

    对面沉默良久,薄唇轻启,道:“来寻死么?”

    怜呓从善如流地道歉:“对不起,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身份。

    这位神态自若的人,大概率是宫洵无误了。

    她比传闻中还要冷淡更甚,她默不作声,怜呓就静悄悄地打量着她。

    天之骄子,怎么会沦落至此?

    现在这情况去向她问话,似乎太过不近人情,可她要从这里出去,从宫洵口中得知讯息是最简单直接的途径。

    可是要不要向她报上真名……

    怜呓垂眸思索,面对的人是宫洵,让她的想法首次产生了动摇。

    自下山以来,她一直都以假名行走于世,为的是避免引起争端,但如果是出声名门正派、以冷静自持而闻名的她,或许不会逸闻里的那些坏话。

    并且同样是仙家名门,玉寒宫的名头大概也能让她放下戒心。

    如此想来,怜呓下了决心:“我名怜呓,来自玉寒宫。”

    话音刚落,她闷咳几声,胸腔中便有气血涌上。

    逃亡中因频频透支灵力已经是虚弱不已,又几经变故,此时意识到自己彻底安全后,紧在胸中的闷气倏然松懈,一直压抑的内伤发作了。

    怜呓咽下血液,在纳戒中取出两枚药丸囵吞咽下,勉强压下肺腑中的寒意。

    宫洵仍是方才那样,坐姿端坐,对这边的动静丝毫不为所动。

    还真是冷淡。

    怜呓摇了摇头,她对此并无怨言,只是突发的伤势打断了方才的交流,她没能听她亲口说出名姓,多少令她感到惋惜。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就要这样不了了之时,那人终于再度开口。

    “渊海,宫洵。”

    怜呓弯起眉眼,柔声道:“久仰大名。”

    她心中有很多疑惑,比如为何宫洵会在此地,为何蒙着双眼,又为何被铁链锁着四肢。

    但最终怜呓只是礼貌而气的问:“师姐可否告知我此地是何处?我该如何出去”

    “我大概没你清楚,”宫洵身体前倾反问她,“你说你是玉寒宫弟子,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她的语气平淡无奇,却愣是叫人听出一番意味深长来。

    怜呓愣了愣,斟酌词句“下山历练途经此地,与人起了纷争,意外坠崖。”

    说罢,她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没想到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

    锁链蹭在石地上发出哐哐的响声,宫洵站起了身:“你似乎是不清楚这里有这么个地方。”

    怜呓视线也随宫洵的动作而动:“那是自然。我本以为我会摔个粉身碎骨,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到了这里,侥幸存活。”

    “是吗。那你不如随处,看看或许兴许会有所发现。”宫洵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但她细思又并无不妥。

    她只能将这微妙的违和,解释为是宫洵独有的交流方式。

    在感受到宫洵似乎并不愿和她多谈这里的情况后,也不再纠缠着多问,而是自己探索这黑暗中隐藏的线索。

    怜呓从纳物戒中取出鸽子蛋大的夜光石,试探着走向黑暗。

    她运起轻功,蜻蜓点水般略过水面落在对岸,踩着水声往里走去。

    石壁上,一湍细流从洞窟淌下,徐徐流向潭心。

    怜呓探头看那深黑的洞窟,最低处要比地面高个半尺,最高处有七尺多高,像只张大嘴吞人的怪物。

    她探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洞窟,抬脚迈进洞窟之中。

    刺骨的寒水没过脚踝,出乎意料的深。

    路面深浅不一,怜呓为了避免摔倒,小心翼翼地将手挨在光滑的山壁上,缓慢前行。

    越往上走,小腿上逆流而行的阻滞感便越发明显起来,并且这水越发冰冷入骨,不得不催动真气护体,这时候怜呓才有此地位于寒绝峰的感觉。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怜呓举起夜光石凑上前,发现洞窟尽头处是一道裂缝,寒水正从这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溶洞没有出口,若是水只进不出,迟早是要将这处淹没的,除非寒潭之下有连接外处的通道。

    可若以寒潭之下另有通路来思考,便无法解释这渗水的裂缝为何会高于水面。

    怜呓忽然觉出不对来。

    她猛得倒退一步,背部撞在石壁上。

    水位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上涨,已经到了小腿肚的位置。

    她身躯一颤,寒气冒上心尖。

    这不是什么地洞,

    是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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