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洵低垂着头,认真将锁链在手臂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直到手肘处无法再向上缠绕,才挽了个结固定住,将撩起的宽袍放下。

    结契这件事,是在她的计划当中,但同时也脱离了她的计划。

    那时候水牢被破,她受制于阴阳两仪咒印无法离开,而她又不能保证自己不被其他人发现,能利用的只有怜呓一个人。

    当怜呓提出要和她结契时,她只诧异了一瞬。因为她随即就想到可以利用契约,逼怜呓替自己解开阴阳两仪咒印。

    只是阴阳两仪咒印因不明原因破碎,结契反倒没了用处。

    宫洵皱了皱眉,努力回忆当时结契的内容,却也不能确定她和怜呓究竟结下了什么契约。

    “契印长什么样。”

    怜呓再次掀开衣袖,仍然是净白:“什么都没留下。”

    这不可能。

    只要是结契就会留下契印。契约种类不同,留下的契印也不一样,即使契约失效,契印也不会消失。

    宫洵喉头一滚,将质疑的话咽下。

    她能肯定契约是成立的。

    但只要不知道结下的是何种契约,她就不能贸然行动,更不能暴露她对契约一无所知,否则就是俎上鱼肉,任人拿捏。

    空气安静下来,柴薪在燃烧,发出噼啪噼啪的细微声音。

    旁边的人在这时候突然发问:

    “你入魔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是心生魔障,不是入魔。而且,与你无关。”被人扰乱思绪令宫洵恼火,她冷冰冰道,“你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若不是结契,你早已是我的刀下亡魂。”

    但怜呓好似没听懂她话语中的威胁:“水牢已破,关押你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察觉,你还能回渊海吗?”

    为什么她能这么冷静?

    一个筑基巅峰的修士,面对她时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究竟藏着什么底牌?

    “你是玉寒宫的。”

    “嗯,怎么了?”

    “我从没听过玉寒宫会让开光期以下的弟子单独下山。”宫洵食指敲击手臂,沉静思量。

    怜呓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试探,还以为是她在质疑自己的身份。

    她将腰间玉佩取下,放在宫洵身前:“这是玉寒宫宫主给我的,上面镌刻着我身份名姓,虽然和弟子令牌不同,但也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宫洵:“。”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真是难以言喻。

    怜呓看着宫洵的云纹束带,又看向她衣袍下的锁链:“你要是没有去处,可以来玉寒宫,我师尊或许会有帮你压制心魔的办法。”

    “不需要。你不欠我什么,我还该感谢你将我从水牢里放出来。”宫洵摊开手,朝她展示手上的锁链,“所以,你该去哪就去哪,其他的不劳你费心。”

    怜呓用木棍拨弄篝火,火焰在她半阖的眼眸中跳跃。

    是她自以为是了,没想过宫洵并不需要她的帮助。

    怜呓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还要去攸都继续历练,不会多作停留。玉佩我会留给你,如果你改变了注意,随时可以去玉寒宫……我走了。”

    衣袂的摆动,吹的篝火中的火焰也摇摆了一瞬。

    走到洞口时,感觉到脑后有风,她转身抓住掷来的物件。

    还以为是自己的玉佩被人丢回来了,她低头一看,却是一枚没见过的圆形海浪纹路的白玉。

    她听见宫洵道:“不要透露我的消息,你应该不想知道,违背契约的下场是什么。”

    “人无信不立,我绝不食言。”怜呓握住玉佩,“…这玉佩是?”

    宫洵声音淡下:“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自然是还礼。”

    怜呓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傲气,将白玉收入怀中,浅浅叹气:“保重,有缘再见。”

    纯白雪地上,一串脚印往远处蔓延。

    雪山中寂静无比,这小小山洞,只剩宫洵一人。

    她握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过了会儿,她松开捆绑在右手上的锁链,然后抬手解下了云纹将束带。

    眼睛睁开,淡色虹膜在火光下是剔透的棕红,视线将一切扫入眼中,在猩红染上眼眸前,宫洵阖上双目。

    虽然是一场意外,但结束在这里也刚刚好。

    云纹束带被人不留情面地掷入火堆。

    她从衣袖上撕下一角,重新系在眼睛上,拾起怜呓留下的玉佩,摸索着离开山洞。

    “自然是会再见…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低声呢喃,不着痕迹地飘散在雪境之中。

    独自行走在冰雪消融的地面上,怜呓打了个寒颤,她一人照着地图捉摸许久,总算找到了离开寒绝峰的路,重新回到去往攸都的大道上。

    宫洵说的没错,玉寒宫很少让开光期以下的弟子单独下山。

    她的修为是筑基巅峰。

    与开光期一线之隔,而她的修为就这样在此停滞不前十年。

    要说怜呓天赋差,可她五岁练气入体,十岁筑基,十五岁筑基巅峰,世间没有多少人能有她这般修炼速度,但她就是卡在了筑基巅峰。

    怨天尤人倒不至于,可若说对此毫无感觉,那也是在骗人,她会为努力而没有回报感到些许失落,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瓶颈期就是那么一回事,短的一年半载,长的十年百年,比起仙界那些普通修士,二十年才摸到筑基门槛,怜呓完全能称得上聪慧。

    若果她是个普通的弟子,或是什么小门派的大师姐,都不会有问题,可她是舟悯雨的弟子,玉寒宫宫主的真传弟子,名副其实的大师姐。

    因为她低下的修为,已经生出了闲言碎语。

    “历练,真的有用吗?”

    怜呓手中拿着红玉令牌,对着阳光举起,飞舞的花纹拼凑成一条盘于云端的龙,那龙看起来有些面相凶恶。

    这就是她历练中的关键道具,拿着玉令去换回书画。

    说起来这历练的思路还是她自己提供给舟悯雨的。

    “你还未突破开光,若是放你四处历练我也不放心。先前你所说的闯关,或许可以用在此处。先去雾幽山取灵犀草,然后去合道宗换玉令,再去鎏光阁用玉令取回书画。感觉如何?”舟悯雨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她还能说什么:“我觉得很是有趣。”

    因为没事可做,把游戏套路整成了修行娱乐活动,本来是她为师弟师妹们捣腾出来的东西,没想到自己成了首个受害者。

    真是造化弄人。

    怜呓摆弄了一会儿手中的玉令,将其收进怀中,不管如何她现在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将玉令送到鎏光阁的傅迟手上。

    “江师姐,找不到啊,师妹到底跑哪去了?”身穿明黄衣袍的男修欲哭无泪。

    攸都城外的落日森林中,三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修士急得焦头烂额,唯一的女修是他们的主心骨。

    江云眠虽然也很着急但还是比其他人冷静些:“不要慌,这里已经离攸都城很近了,几乎没有三阶以上的灵兽,绾儿她应该暂时没有危险。杜回,你往攸都城的方向找,林治沿着来时的路找,我去看看四周有什么她感兴趣的地方。”

    “要是找到人了就直接拉响鸣镝,然后我们在攸都城汇合,要是找不到。”江云眠咬着嘴唇,“要是找不到,我们便回宗门自行请罚。”

    杜回和林治听完脸色都不好了,杜回一咬牙:“一定要找到绾儿,实在不行我们就演苦肉计,绾儿这么爱恶作剧,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看我们为她着急呢。”

    林治拍拍他的肩膀:“先别胡思乱想,找人要紧。”

    三人分配好工作,马上分散行动。

    其实他们都是天衡派的弟子,几个月前由宗内长老带队,内门弟子一起出来寻找铸剑材料,他们三人因为身上接了宗门任务,中途离队了一段时间。

    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师妹曲绾儿竟然也跟着溜了出来,要不是江云眠心血来潮要回头摘药材,都逮不到她。

    要是一直不发现也就算了,偏偏曲绾儿被他们抓着了,这下真是叫众人好生头疼。

    更糟糕的是,师妹真的不负众望,在他们一个不注意间再次偷偷溜走。

    江云眠深呼吸,暗示自己要淡定,不能自乱阵脚,她拼命让自己这脑袋思索曲绾儿最有可能去的地方,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沧澜海的方向。她一边祈祷自己的好师妹不要真的这么不知轻重,一个人就往兽堆里闯,一边快速赶往沧澜海。

    沧澜海不是海,而是攸都森林中的一个湖泊,水色变幻多端,很多灵植灵兽都喜欢聚集在那里,而且离这里并不远。光论景色,沧澜海确实美妙绝伦。

    江云眠远远看去就已经被这美景摄了神,然而在视线掠过湖边时,她心中一惊。

    五彩斑斓的湖边,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修手上抱着团兔,正在小心地为它包扎伤口,而那只团兔身上正挂着一串精美的珠链。

    那正是小师妹的随身携带之物!

    江云眠呼吸急促,抽剑上前,直指那人。

    “你把我师妹怎么了!”

    “什么?”

    红衣女修转过头,神色疑惑地看着她。

    正是准备前往攸都城的怜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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