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黑衣小厮在店中忙进忙出。
一个身形修长的老妪站在柜台后,身着一袭青色碎花布裙,满头银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丸子头,用一支荆衩束发,正背着身子弯腰在身后的一口粥桶里轻轻搅拌着。
柜台前正有一个大胡子男客对了她的背影说着话。
那老妪听得有人进来,回过头来,见嬴扶苏已是走进门来,便盛满一碗粥,转身放在柜台上,站直身子,微微一笑,向他招呼道:“请进请进,乡下地方,实无佳肴款待贵客,还请贵客见谅!”
扶苏走至柜前,细细打量这个买粥的老妪,见她面容皱纹密布,黝黑浮肿,面上斑痘多布,很是丑陋,但一双眼睛却美如凤眸,灵动异常,眸子如秋水清冽,眉梢似春山含情,衣领间的颈项亦肤如凝脂,衣袖下的十指如纤纤之玉,酷似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举一动之间倒是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婀娜风流。
他心中寻思此人或许便是蒙却戎所说的孟夫人,遂抬手抱拳回了一礼,道声:“孟夫人,打扰了。”
孟夫人颔首一礼,嘻嘻一笑,道声,“咱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礼数。老身还是钟意别人叫我作孟婆来得顺耳些,嘻嘻,扶苏公子请随意罢。”
扶苏闻言,听她语音清脆如风中铃音,轻柔婉转,很是好听,与之样貌很是不谐,心中微觉奇怪,却也并没太在意,当下也不客套,随意在厅中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一名黑衣小厮过来,在他面前桌上放了一杯清茶,微笑示意:“贵客,请用茶!”
扶苏抬手用手指在杯前轻轻叩了三叩,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柜台前,那大胡子男客面相很是粗豪,一把从孟婆身前的柜台上顾自取过汤碗,双手捧了,胡乱吹了吹上面漂浮的浓浓热气,正待喝下。
“且慢,我这陈年靓汤,以黄泉之水为母,千年灵芝为引,佐以八泪,百草互溶,经过千煲百炖,能让饮者脱胎换骨,洗经易髓,让你陈年老伤顷刻尽祛。这世间千百万人中,可饮我孟家老汤者,不足百人。是故,这汤不是白喝的,须是你所携一随身之物来换方可,不然,便出不得我这诛心谷,入不得这世间繁华,只得在我这谷中终老,今世做一个孤魂野鬼,于我这忘川河畔徘徊。”
“本大王可没有物件与你,本大王在这世间称王称霸,一直以来,可都是别人孝敬俺的,嘿嘿……”那汉子将手掌在柜面上重重一拍,狰狞了面目,恶声恶气地说道:“孟婆汤如此甘美,便喝了又如何?”说完,端碗欲饮。
“是么,你名叫安禄山,本是南唐守关将军,在西楚大军南侵时,不思报答国恩,却伙同贼寇史思明叛国,勾结入寇楚军,随之攻入唐都,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随后被楚军将领嫌弃,便窝里反,遁逃于山野之间,对吧。诛心薄副册上注明你在叛国期间,占山为王,兵锋过处,入室打劫,杀人放火,无端祸害平民甚众,实乃穷凶极恶之辈,没错吧。……你这坏人是喝不得我这孟婆汤的,就该是由我食用的。”
孟婆随手翻看着手中名薄,翻了翻眼皮,慵懒地看了看眼前这个粗豪的汉子,平静而淡漠。
“哈哈,杀便杀了,祸害便祸害了,便又怎的,我懒得与你废话。”那恶汉不怒反笑,抽出腰间一把牛耳短刀,径向孟婆当胸刺去。
“真是死性不改,该死!”
说话间,孟婆身形一晃,如一缕青烟一般后退数步,避开短刀锋芒,于半空中,嘻嘻一笑,说声:“小白儿,该你了。”
话音刚落,一缕白雾平地而生,其间隐隐有一丝丝腥臭的气息,让人嗅入鼻中后,有烦恶之感。
“安禄山哥哥,安禄山哥哥,安禄山哥哥!”
一个声音穿透白雾,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音色极致柔美,就像一缕清风穿过一道窗棂细密的暗纱,音随风来,轻风却让暗纱过滤了,而这柔声细语却似一缕干净得如丝滑般的牛乳一样悄然通行。
“哎哎,俺在呢!……”
安禄山蓦然间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极致柔美,不禁答应着,四面看时,却见四周洋溢的轻雾中,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大厅屋顶的正梁上,向他一笑,然后,隐去了。
他觉得很诡异,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白雾中,一阵轻微的“沙沙沙”的声音响过,便似是门外突然起了一阵风雨声。
他四处张望时,却听得豁的一声,一道白光从身后飞过,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安禄山此时感到有些惊惧,不禁叫道:“你是谁?快给老子出来!”声音竟有些颤抖。
话音未落,一条白色的人面巨蛇从白雾中显出身形,其颜如美玉,其身如粗桶,背生双翅,突然从梁间飞身而下,环绕着安禄山旋转了一圈,向他喷出一口恶气,然后,腾空而起,展翅之下,瞬间将这恶汉击倒于地,复又反身扑向前去,将安禄山一口衔在血盆大口中,轻抖双翅,挟着白雾,复又飞回梁上,自是去品尝口中美食了。
厅上一缕清风突起,白雾散尽。
孟婆神色淡然,嘻嘻一笑,似是自言自语,说道:“这就是教训呀: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你万不可答应他的呢。在这江湖行走,美女蛇可是常有的哦,这些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是要来吃这人的肉的,嘻嘻。”
这一起一落,情状如电光石火似的,嬴扶苏看得目瞪口呆。
“让贵客受惊啦,请谅请谅。”
孟婆用手巾轻轻擦了擦手心,余兴未尽,向扶苏看了一眼,嘻嘻一笑。
她从柜面上随意拿起一本账薄,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我来看看贵客可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
孟婆慵懒地拿着簿子,缓步踱到扶苏身前,拉开木桌旁的条凳,坐在扶苏对面,随意翻开来,轻声细语地随口说道:“嗯,大秦公子扶苏,领军斩杀北狄犯边军将二十万,领精兵、民夫三十万修八百里西秦直道,……嗯嗯,军功不少,善待军民,于国尽忠,于父尽孝……未杀一名无辜者。”抬起头来,睁了一双清明澄澈的凤目,斜斜看着扶苏,笑嘻嘻地继续说道,“修直道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这一路可是累死了不少无辜者的哦,大秦的公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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