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方总是低眉顺眼,大约是多数人首个欺负出气的对象。被欺负了被骂了,他第一件事不是欺负回去骂回去,而是问欺负人的人怎么了。

    大多时候他像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偶尔有想法了,也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我不想她死。”柳天方说。

    语气同往常一样,只是字不一样。

    并且话还未出口之前,他的眼眶里就已经养起了海。

    陈思言斜靠在墙边挡住他们的去路,笑着说:“你不想她死,意思是要我死咯。柳天方,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易还没有结束,你还得听我的。我要她死,那么她就不能活!”

    柳天方也不争辩些什么,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诉求:“我要她活。”

    重复的话最能改变一个人的情绪。陈思言沉下心来,因为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说:“你得听我的,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之前所有的交易全部作废我跟你再无瓜葛。”

    冷冷地吐出这一句话又觉着偏了些什么,于是补充说:“柳天方,你帮我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明白我。你若是胆敢背叛我不听我的话,那么我不会放过你,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思言试图从柳天方脸上看出些恐惧害怕后悔的表情,但依旧都没有。

    她见柳天方眼睛明亮闪烁,却骤然黯淡无光。忽然涌出了液体猝不及防闯入她心头,淹了她的心脏难受得紧。

    仿佛被人控制,一瞬间说出了一些对于她而言多余而恶心的话:“你不听我的话,她得死,你也得死。你听我的话,只死她一个人。柳天方,你一直都很聪明,你该知道怎么选项。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柳天方一直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看得见从他睫毛上滴落的泪珠。

    人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更控制不了情绪带来的生理反应。比如不停颤抖的唇,急剧跳动的身体和心脏,还有白纸一样的大脑。

    不知怎的,陈思言忽然气得急。若是以前见他这副模样,得磕起瓜子来。

    可此时,瓜子还没种,光看戏嘴里没东西,难受。

    没多会儿,柳天方轻轻擦了泪,郑重地跟陈思言说:“你答应过我,这件事儿完了之后跟我去看海。现在,我要换个要求,我要她活。”

    “你说什么!”

    “我要她活!”

    “啪!”陈思言怒扇柳天方,扇完之后手心被油炸了一般烫。

    还是气,还是气。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她活!”

    “啪!”

    再一巴掌,打得柳天方站都站不稳了。

    左边脸颊上分明的巴掌印,像是用烙铁在他脸上烙上的一般。他却像是被人轻轻抚摸一般,不喊不叫,只是留有畏惧。

    乔木在他身后扶住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一切反应。

    柳天方回头对她说:“别怕,没事的,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害。”

    柳天方这一次看着陈思言的眼睛说话,略带些分明的倔强:“我帮你有我的目的有我的要求,你说过的,无论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我。”

    陈思言说:“你之前已经提出了要求,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没有资格再提了另一个要求!”

    “那个要求我不要了。”

    “我不许你不要!”陈思言忽然扯着嗓子喊出来。

    她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大有多么吓人,她更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闭上嘴后,发觉柳天方怔怔地望着自己。

    才后知后觉。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溢出的水也无法回流。

    但往外溢出的东西不尝一尝,怎么知道是水还是茶。

    这时候,乔木从柳天方身后探出脑袋,对陈思言说:“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正在气头上的陈思言是不会放过乔木的。

    柳天方清楚,所以他坚决不允。

    陈思言倒答应了:“好呀,谈一谈。”

    “不可以。”柳天方护着乔木不让她走。

    乔木于是朝他笑笑:“没事的,你该相信你心底的那个人最真实的样子。”

    “砰!”

    卧室门被大风重重关上。

    乔木的那一句话成为了导火索。

    “你那句话什么意思!”陈思言开门见山,揭下了面皮。

    乔木亦如此,不过她没有遮掩,字字句句将话说得清楚明白:“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我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柳天方跟你多少年了,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在装傻?柳天方喜欢你,还是你不敢相信?”

    “胡说!”陈思言狰狞了面孔,“这世上所有的喜欢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从没有过什么真心。”

    乔木掩嘴偷笑:“你瞧啊,你自己明明很清楚,柳天方喜欢你,他喜欢你呀!”

    “我没有!”

    “可你分明答的是不信,却对他喜欢你的事情只字不提,这说明你心里已经默认,她清楚他喜欢你,所以才跟在你身边帮你。”

    “刚才他要救我,你生气了,因为你吃醋了。”

    “你胡说!胡说!”

    “你心里也有他,你也喜欢他!”

    “闭嘴!”陈思言掐住了乔木的脖子,泛红的眼眶仿佛要将她吞噬。

    乔木与之对抗着。女人的力气除开意外都差不多大,但发狂了的,无论女人还是男人的力气都出乎意料。

    就像现在。

    乔木只觉自己就快要过去了。眼前浑浊一片,只能凭着感觉使着指甲要击退凶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砸门声。

    并且伴随着柳天方的喊话声:“别杀她!我求你!”

    手松了,陈思言的面容恢复了从前那样子。

    她后退几步,朝门喊了句:“你要是进来,我现在就杀了她。”

    安静了。

    随即又对拼命呼吸新鲜空气的乔木说:“扯点儿有用的吧,比如你家老公出轨杀人的事儿。”

    乔木眼底毫无波澜,平整呼吸后说:“好啊,这就扯点儿有用的。比如你家的陈先生陈太太,因为养不起三个孩子而放弃了两个孩子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老大身上。”

    “可惜那老大不听话,他们倾力管教就差以命相逼,谁知那老大仍旧无法无天。最终他们就只能把希望再寄托在老二身上。”

    “你猜后来怎样?一家人除了老大全没了。你知道他们怎么没的吗?”

    “呵呵!”陈思言却笑,仿佛给自己的面孔上了锁再不会被毁坏,“你调查我。那么我也调查你。”

    她随意踱了几步,盯着乔木的眼睛仿佛剥开了她的心。

    “你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恋爱脑,自卑,敏感,焦虑,井底之蛙。你身上的缺点一大堆,能活到现在是你幸运。”

    “这样的你却选择孤身来到猛虎巢穴,你的这个行为很好解释。”

    “当今社会很安全,你认为我们不敢动手。来找我们,最好能找得个些许证据帮你家老公报了仇那最好了。就算不能报仇,身上负个伤,回头在你家老公面前能体现你的深爱。”

    “这样,以后你家老公总会想着你,不会到处去花天酒地。最好能因为愧疚就此金盆洗手,与你一齐有个娃娃,然后一起终老。”

    “我说得对吗?”

    乔木凝着眼未曾出声。

    “哈哈,不用你回答,我知道,我全部都猜对了。”陈思言勾起乔木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孔,“你长得不丑,可以说是有几分姿色。知道为什么你家老公却总念着外面的那些女人吗?”

    “因为……”陈思言亲密地靠近乔木的耳朵,挠痒痒一般说话,“因为你在他眼中已经是他的了。若是我,自己的东西自然不如别人的我没得到的东西。所以就算你做再多,他也不可能如你所愿。”

    “哼哼!”陈思言格外开心,随手砸了个花瓶,随即捡起碎片,“花瓶很容易就可以分裂成很多碎片。你以为你家老公的心有多坚硬?只要轻轻一点,莫说几块碎片,几百块碎片也是易如反掌。”

    回头看看乔木,见她怔愣着不说话,泪眼汪汪是要哭。

    “呵呵!”陈思言忍不住笑,却走过去抱住乔木,“乖呀,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先把心丢了,这样才活得久。知道吗?”

    手里的花瓶碎片成了她的凶器,夺去他人性命的凶器。

    不需要太用力,只要对准了致命点,很快就可以。

    怀里的乔木似乎发觉了什么,慌要挣扎。

    陈思言反手一弯扼制住她的喉咙,碎片上最尖的地方就在乔木大动脉上并且已溢出丝丝血迹。

    这时门外柳天方敲了几下门:“陈思言!陈思言!别杀她!别杀她我求你!我求你!”

    柳天方的声音越急一分,陈思言手上的力气就越狠一分。

    忽然满腔的仇恨不知从何而来,要撕碎乔木的心愈来愈大,却有一只无影之手一直在与她的手相对抗。

    陈思言冷着脸说:“我要做什么事情还轮不到你多嘴!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明安静了,却又似钟摆一次一次敲打在陈思言的手心。酸痒而又无法自拔。

    她已不顾,手上稍一用劲。

    “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乔木忽然说。

    像是抓住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她伸出了那只手,抓住的救命稻草却不是她自己的。

    “你说说,我倒是想听。”

    “我……”她小心翼翼地说话,“把豆铭送到精神病院,如果实在控制不住,就把你们的事情全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只要他不死。”

    像是临危授命。

    “看来你很恨他啊,到死都不要让他好过。”

    陈思言没再用力,乔木小心松了口气,继续说:“他有精神病,如果不把他送进去那么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没人预料得到。精神病院是他最好的归处。”

    “……”陈思言沉默良久,后低声一句,“我今天心情好,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现在就全说了吧,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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