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尹枝一开始不知道。

    家里年夜饭一向喝酒的和不喝酒的分开坐,小孩则再单坐一桌。

    但即便隔了一辈子,她至今还能回想起那天晚上被爸爸问话时的感受。

    爸妈没有偏信林秀华,也没有直接问她到底有没有偷拿钱,而是迂回着问了林秀华丢钱是怎么回事。

    即便他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她的自尊,但她还是受伤了。

    那会儿脑子瞬间就懵了,脸刷地一下充血,被冤枉被污蔑的委屈,急欲辩驳却又不知道从哪辨的急切,以及自尊心被戳伤的难堪……

    一切都那样真实。

    明明她没做过,明明偷钱的嫌疑人最有可能是周平平,明明只要问问附近的店铺以及一起玩的那些小孩周平平有没有请他们吃东西就能一清二楚的事……

    明明爸妈是信自己的,可她就是被气哭了。

    思及此,许尹枝胸腔处的戾气又开始向外蔓延了,眼眶开始泛酸,她别开脸望天,努力把想哭的情绪憋回去。

    她慢慢跟在周平平后面,一步步走到屠宰场旁边的职工楼。

    脚迈上青石楼梯,她才知道自己对以前的记忆有多么深刻,连楼梯转角处谁家养的仙人球开花的样子她都历历在目。

    职工楼三层高,楼梯在最左侧,上楼后是一条长长的过道,房间左右对称约莫有接近二十间。

    许尹枝不清楚这里是有产权的还是只提供给曾经的员工住,反正周家有门对门的两间,一间卧室,一间厨房。老房子的面积不小,光是卧室就能摆两张床,除此以外还有衣柜,矮柜和电视机。

    九十年代末许尹枝家里还是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林秀华家却是二十四英寸的彩电。

    不仅有电视,卧室里还装了固定电话,可见没闹下岗风潮之前,周舅公家的日子是不错的。

    许尹枝被安排睡在厨房。

    厨房除了煤炉子,八仙桌,乱七八糟的箩筐柜子,就剩下一张快要散架的木架子床。而林秀华平时摆摊要卖的衣服也都放在厨房。

    这么一来,许尹枝便只有厨房的钥匙,而没有对门卧室的。

    “你快点呀,我饿了。”

    “许尹枝你开门好慢呀!”

    童声尖锐刺耳,刚消停了几分钟又开始闹腾了。

    许尹枝眉梢跳了跳,不再像之前那样哄她,一把将钥匙塞周平平手里,冷声道:“来,你来开。”

    周平平懵了。

    再怎么颐指气使她不过是个七岁小孩,眼前的大侄女到她家这一个来月一直对她都是哄着的,虽然刚才也威胁她了,但语气不凶。

    现在不哄她就算了,还凶她,她顿时委屈得不行。

    眼泪迅速在眼眶中弥漫,哇啦几声周平平开始嚎了。

    楼道狭长,本就刺耳的哭声不断回荡,惊动了其他住户,而许尹枝双手抱胸半倚在墙上,眉眼垂着不为所动。

    “哎,平平你啷个哭了?”

    “你妈还没回来啊?出什么事了?”

    隔壁一位阿姨听到周平平歇斯底里的哭声,探了个脑袋出来。

    刚好,周平平就属于越有人哄就越顺杆子爬的小孩,一听到认识的阿姨问她,哭得更带劲了。

    边哭边睁大眼睛死死看着许尹枝,委屈控诉道:“许尹枝欺负我,我不要她住在我家,不许她吃我的饭——”

    邻居阿姨听到这儿,端着饭碗走了出来。

    先是哄了两句,周平平在她的轻哄下哭声渐歇,嘴里还是嚷嚷着要告状,要让她妈把许尹枝赶出去。

    许尹枝不置可否,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或许是她过于淡定的样子太不讨喜太扎眼,原本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甚至没兴趣跟她搭话的邻居阿姨忽然转身看她,耷拉着脸起了说教的心思。

    “你俩吵什么我不晓得呀,但是你比她大嘛还是该让让她的。”

    “你住平平家里不说要多勤快,不说能帮她妈多少忙,但总不能专门惹小孩哭呀,是不是?”

    用词不辛辣,外人听了也要说句苦口婆心有道理,约莫还会想这孩子吃人家住人家的怎么还那么不省心呢,好一个白眼狼啊。

    许尹枝歪着头看她,蓦地笑了。

    “阿姨,前两天你还说我勤快懂事,觉得我活儿干得太多呢。”

    邻居阿姨一噎。

    没想到自己训儿子的话被人听了去,表情刷地一下变了。

    言语也不知不觉严厉起来:“你做得对的地方我夸你呀,但现在教育你我也确实是为你好。”

    “听你舅婆说你老家在乡下是吧,父母都在外头打工挣辛苦钱,你知道的吧,你能来县里读书家里就是烧高香了,你该感谢你舅婆才是,要不是她收留你,你怎么能到县里接受更好的教育,你不看别的,就看在自己得了好处的份上也不该欺负她小孩呀。”

    “哎哟哟,这年头的小孩子真是不懂事呀,你舅婆还跟我们夸你成绩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咧,这若是不会做人啊读再多人也是读狗肚子里了,白吃白住——”

    “我爸妈给钱了。”

    “……嗯??!!!”

    许尹枝:“我说,我爸妈给生活费了。”

    邻居阿姨愣住,随后以更轻鄙的语调冷嗤了一声:“卖苦力能有几个钱,又不是下海做生意,吃吃喝喝给个几十块就算给生活费钱啦?”

    “我们县里跟你们乡下不一样的哟,你吃的穿的哪样不花钱,你——”

    许尹枝眸光泛冷,打断她:“他们每个月给300,这都不够吗?”

    一听三百,邻居阿姨仿若被掐住脖颈的鸭子,霎时消了声,脸上乍青乍白,颇下不来台。

    “哎呀,我又不是你亲戚,我管不着的唷,跟你说得话来我这面快坨了。”

    她自顾自找了个台阶下,说罢端着碗急急忙忙回屋去了,进门前还不忘占据道德高地:“妹崽,你这脾气要不得哟。”

    许尹枝:“……”

    呵呵。

    她从前脾气好,也没见谁多夸她两句呀。

    “周平平别假哭了,赶紧去开门,不然我不仅把你偷钱事告诉你妈,哈就把你偷人家玩具的事告诉她。”

    “……呜呜……嗝儿……”周平平打了个哭嗝儿,眼眶干干净净,全无眼泪的踪迹。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不是偷的,是明明送我的。”

    “开不开门?”

    小孩被她的冷脸唬住了,不敢再作妖,磨蹭着打开厨房门。

    等许尹枝推开门进去后,周平平立马把门合上反锁,边锁边扮鬼脸:“略略略,你出不来了,等晚上我妈回来了再收拾你。”

    许尹枝:“……”

    死性不改。

    如果她想阻止是完全来得及的,但她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门缝外的周平平。

    “周平平,晚上挨打的肯定是你。”

    周平平不信:“不可能,妈妈最疼我,她肯定打你。”

    放完狠话,就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慢慢变轻。

    许尹枝勾唇,嗤笑。

    林秀华这种人呢,最爱面子,也爱摆谱。

    怎么可能当着别人面打她骂她呢,顶多找借口让她干更多的活罢了。

    还要假惺惺的,美其名曰锻炼她,免得她娇生惯养。这会儿她在农贸市场等着,回头知道是周平平把自己锁屋里,她才少了个干活的苦力,周平平绝对逃不了一顿打。

    想到这儿,许尹枝神清气爽,嘴角眼里都是笑意。

    上辈子的自己笨啊,被可待了都不会告状。

    别人的恶意她只会默默忍耐,既不会当面还嘴,事后也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开口。

    潜意识里就觉得被人疏远被人看低不是他们的错,反而是自己的错一样,莫名地羞于启齿。

    被冤枉成小偷那事,爸妈听了她的话生气极了。

    只是他们亦不善言辞,甚至跟她有一样的毛病,只会把这份不愉快藏着,藏得深深的。她的委屈、她的怨恨、她内心对于出身农村的自卑,爸妈清楚却不知道如何宽慰她,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向她保证下个学期不让她住周家了。

    一直到元宵节前后,大姑一家回乡吃团圆饭。

    饭桌上,姑爹看着堂屋整整一面墙的奖状,第一次认真地肯定了她的努力,他夸她学习成绩好。

    而后姑爹突然问:“尹枝,自己照顾自己,能办到吗?”

    许尹枝起初还纳闷呢,不懂姑爹的意思,只懵懂地“嗯”了一声:“能。”

    就见姑爹乐呵呵地点头,转身跟其他大人说:“看吧,我就说孩子能行,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过头又跟许尹枝讲:“你君姐姐结婚前我和你姑在老电影院那边给她买了间旧房子,里面没住过人什么都没有,你要是确定能自己照顾自己呢,咱下学期就搬过去,不受那个罪。”

    君姐姐是他和大姑的独生女,三年前嫁到县城,大姑和姑爹怕婆家那边看轻她,便在夫家附近的电影院隔壁楼上买了房。

    严格来说,这房子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它的实际意义。

    只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这段婚姻还是没能圆满。

    今年夏天君姐姐离婚了,原因也很简单,那家人嫌她三年不开怀,骂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

    从头到尾,她的丈夫没有帮她说一句话,更放不下脸面到医院检查。

    那家人更过分是还未离婚就提前相好了下一个对象,这事被君姐姐撞破了。那边就想赶紧踹开她,迎能生的儿媳妇进门,因此在财产分割上非常爽快,婚房和现金平分,君姐姐拿了钱立刻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外出打工去了。

    许尹枝听姑爹这样说,心里酸酸涨涨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在眼眶里转啊转。

    “不准流猫尿啊。”姑爹虎目一瞪,轻轻拍了下桌子,说:“你妈老汉一个月给的生活费不少了,她不给你吃好穿好你啷个不早点跟屋里说呢?你读书的聪明劲放点在这上头多好。”

    媳妇儿这几兄弟的娃娃,就大侄女目前会读书,也愿意读。

    结果送过去时还是肉嘟嘟的苹果脸,现在变得干干瘦瘦黄黑黄黑的,看那一双手都肿成了胖萝卜,全是冻疮。

    再想到开班会那天老二两口子还没买到回来的火车票,他和媳妇充当侄女的家长,顺便去帮小孩收拾衣服。到那儿一看,才知道那家人把她安置在厨房里。

    这年头家家户户住得不宽裕,住厨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问题出在厨房窗户的玻璃碎了没补,又正好对着大河,大冬天的寒风呼呼刮进屋,走进去就要跟进了冰窖差不多。

    那小床上就铺着一层薄薄的毛毯,底下又没有垫棉絮,盖的还只有一床棉被,哪里抵得住这份寒?

    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了两个冬天,亏得身体素质不错才没生什么大病。

    让他说,这不想带就别答应,答应了钱也收了,隔两个月老二两口子给小孩寄衣服寄别的东西,也给他家两个小孩寄,这好处闷着声拿,却把娃娃带成这样,是真丧良心。

    “二哥二嫂,姐夫说得对,尹枝懂事,学习上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她一个人住未必不如住别人家,就是这安全问题……”

    “怕什么,重新装个防盗门就是了。”

    “……”

    许尹枝那天开心坏了,积压在心里的负担一下就消了大半。

    奶奶、大姑、姑爹、大伯……

    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她品性出问题,也没叫她忍耐再熬一年,而是真切地替她考虑。

    那种“我们永远是一国”的感觉对于还是心理并不成熟的她来说属实是一味良药,治愈了她大半的阴暗面。

    想到家人,许尹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要搬出去,就一定得找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不能让爸妈难做人。

    而要爸妈不再把她当小孩看,事事都与自己商量,光会考高分还不行,她必须证明自己在学习以外的能力。

    赚钱,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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