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上,白云悠荡。

    容衍睁开眼时,已有日辉投入纸窗,渲染成浅色微黄,投映在一旁的花几上。

    花几上摆着一个莹润的瓷瓶,瓷瓶中插着昨日见着的花朵,虽然只有一朵,但仍然清艳好看。

    不想他们办事倒是挺快。

    容衍起了身,见芍药早已在床边等待,伺候洗漱。

    他也不急,只是唤来了外头的安阳。

    听到了喊声,安阳急匆匆的进了门,见公子一副初醒的模样,乱糟糟的还未曾收拾,看上去挺没精神。

    安阳窃笑,问着:“公子何事?”

    容衍挑眉,拿过芍药手中的杯子,含着口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吐入盂中,将嘴擦了,再问道,“我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放心公子。”

    容衍勾唇,眼神明亮。

    对他来说,在这偌大的府中打听一个人,轻而易举。

    “那你且细细说来。”

    “是——”

    事情本是这样:

    沉凉原是府中下等的杂役,干着粗累的活。他爹爹也是府中花匠,精益于花草,因而在府中料理好花草树木,以供主子们怡情赏乐。

    想来,干的活也是轻松,并不会比沉凉的繁重。

    可越是听到后边,也愈加不忍。

    他爹叫做沉吴,是粗鄙之人,并无什么大雅之兴对花草感兴趣,只不过是为了讨生计,学个一技之长,至此做起花匠来。

    沉吴心胸狭窄,性子粗暴,言语多市侩,常常将在外头所受之气强加于沉凉身上。

    这事在下人堆里也是皆知之事,只是大家生存都不易,何苦管他人琐事。

    沉凉抵抗不了,也不能抵抗,唯有默默受了他的气,因而身上常是旧痕未好,新痕又增。

    可他爹打他时,却从不打脸,说是脸上漂亮,看着赏目,甚是猥琐。

    沉凉的爹也不心疼么?可曾还有良心?

    可是沉凉是他爹捡来的呀,他心疼作甚。

    像他这等泼皮,万万是没有如此慈悲之心的,原是早些年他偶然经过一座破旧寺庙时,突然听得婴儿洪亮的哭声,因好奇寻声找去。

    看到庙内菩萨座下放着一竹篮,里面竟然有个婴儿,身上还放着块玉坠,玉坠色泽剔透,透光而看,隐有血丝蕴沉,触手细腻润滑,是块难得的好玉,沉吴当下心中喜极,只想拾入玉坠便马上奔走。

    可是步子迈出两三步后,又一琢磨,想着他尚未有过妻室,以后还不知是否有钱娶得起妻房,他上前掀开婴儿身上的小被褥,瞧着是个男娃娃,粉雕玉琢的模样甚是可爱,想到以后也有个后人送终,就欢欢喜喜抱了回去,后来逢人便说,是菩萨赐给他的,大家听了,也是一笑置之。

    那也怕是沉吴此生做过唯一的善事了.

    后来沉凉也是跟着他入了府,寻口饭吃。

    听着安阳一通说下来,大致也是如此了。

    芍药在一旁有些愤然,她虽未见过沉凉,可女孩子家心软,听过之后,止不住惋惜了几句。

    安阳看见公子倒是平静的出奇,面容不为所动。

    再次吭声时,公子倒是开了口,“你们且先下去,我想再休息会。”

    于是将屋内一干人都谴到了屋外。

    安阳一脸茫然,问着芍药,“公子这是怎么啦?”

    芍药啐道,“你个糊涂,公子自有他的打算,我们无需知道,又何须打扰,走吧。”

    室内寂静,容衍凝神望向花台瓷瓶,瓷瓶中插着一束花朵,姿态纤盈。

    安阳说,瓶中只有一朵花,难免小气了。

    可是好看的事物又何必让其他琐碎来陪衬,难免落了俗。

    孤芳而要自赏,这正是他的心气。

    就如这朵花,就如黑夜白日里巧遇见的沉凉。

    偶遇两次,两次都曾有惊艳到他,从言行举止看来,沉凉是个灵性之人,却不料如此遭遇,委实可怜了。

    那日梧桐苑,听得他泣沥,颇具伤感,不知为了何事。

    只是伤心太多,也就成了心凉。

    容衍叹气,走到书案边,铺上了一张宣纸,磨墨,熏染,执笔书写,落笔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苦短,何须烦心事太多,及时行乐,尽其欢,便好。

    也恰恰是这理念吧,落得他在外人口中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风流享乐了。

    容衍苦笑,可他欢喜呀,所以何须理会他人口舌之快。

    *

    隔日里,容衍得闲,手执一杯酒,酒香清冽,味道柔和醇厚,使人流连其中。

    此酒是芍药去年用桂花酿得,芬芳扑鼻,小酌,口齿含香。

    小楼东边栽种着四五株桂花树,每年花期到来,开得花朵细碎,金色灿烂,余香萦绕。

    不见其样,便闻其香。

    容衍喜桂花,更喜花香。

    花香淡雅,沁人心脾,使之愉悦。

    可是桂花仅仅几日花期,就凋零落花,很是可惜。

    容衍常以桂花联想到昙花,虽然二者扯不上太多相同点,它们花期都短,只是昙花更甚桂花。

    他曾邀友人之约去共同欣赏昙花绽放。

    昙花多半开放在夜里,开时至花谢,只有两小时之余。

    虽是刹那芳华,却叫人难以忘怀。

    昙花犹如月下美人,身着薄纱,萦笼银辉。层层片片,洁白无霜,有清香暗许。

    可是光景短暂,芳华难留。

    对于花儿,容衍一向怜惜,更是珍惜它们的姿态。

    桂花每每凋零之际,容衍总叹可惜。

    可是芍药却有些得意,轻声笑道,“既然花是留不住了,何不留住它的味道与芬芳呢。”

    容衍倒是不解,猜着,“难道用来做香囊不成?”

    芍药摇头,走到桂树下,伸出手来,压低了一根枝条,然后靠近了花骨朵,陶醉的模样嗅着,接而放手,转过身来,看着容衍。

    “不想公子聪明用在了书本之上,这些女儿家家的琐事倒是不知了,桂花香是香,可若拾掉落之花或强行摘取来收集桂花,不消一日,等桂花干却,味道也就散去了。”

    “哦?那该如何。”

    芍药细细答道:“该用桂花来酿酒,最是妥当不过了,既得其香,又取其味,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容衍释然,大赞此法好。

    于是便叫芍药去酿桂花酒。

    桂花酒需密封窖藏,一年后方可饮用,若是窖藏时间越久,在五年左右,那便是上好佳酿了,入口清香怡人,醇绵甘甜。

    去年方才酿的酒,待到今日一年有余,容衍就迫不及待了,眼前金桂飘香,他就唤芍药取了酒来。

    “可是公子这才恰好一年时长。”

    “无妨,看着桂花也甚是想念的紧。”

    芍药暗自窃笑公子贪嘴,取来了窖藏的酒给公子呈上一杯。

    可是一杯下肚又接着一杯。

    芍药劝公子莫再喝了,可公子不许,说酒香花更香,应时应景。

    “来,再来一杯。”容衍有些微醺,白皙的脸颊浮上红云浅浅,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潋滟水光,薄唇轻启,碎碎念着,手中握着酒杯向芍药讨酒喝。

    芍药无可奈何,低下头刚想夺过公子酒杯,劝说酒的后劲足时,却瞥见了公子醉时模样,一下心中荡漾,倒有些愣住了。

    直至安阳过来扶公子回房时,芍药才恍神。

    真真是眉目传神。

    芍药心中暗想,然后匆匆收拾了石桌上的酒杯。

    夜晚,容衍醒了过来,一时头有些酸胀,想到下午之事,直呼不该贪杯欲饮。

    站起来脚步还点点轻浮,想着酒劲还未全消,一不小心碰着了凳子。

    屋内动静惊到了屋外人。

    容衍听到了安阳在外边敲了几下门。

    “进来。”开口时的嗓音还有些嘶哑,容衍喝了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安阳进来时手上端着一个碗,说是醒酒汤。

    容衍却摇头,要安阳放下,然后说道,“醒酒需清醒,此刻我也是睡不着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一路走来,花草树木的姿态无一不隐藏在了黑夜中,只是偶尔听见虫鸣清脆,很是悦耳。

    安阳提着灯笼,问道,“公子可要去哪?”

    去梧桐苑。

    心中如此想道,嘴上却说,“随便走走。”

    最后到达的还是梧桐苑。

    今晚没有了残月照耀,夜色更是浓重。

    不见白日里的风景,只有漆黑一片。

    幸好还有安阳手中一盏灯,不然真是黑灯瞎火了。

    那日夜中,有繁花似锦,有明月照耀,更有花下仙子。

    容衍嘴角勾勒出一丝微笑。

    想着那日果真幸运,碰见了沉凉。

    今日趁着微醉之意,心中怀有侥幸,原想还能否碰着他。

    如此看来是妄想了。

    在冷风中站了稍许,有了凉意。

    心怀失落踏出苑,依原路返回,路上在斥责自个。

    容衍呀容衍,你真是糊涂。

    倘若一个地方被外人知晓了,那他还会来么。

    真是被酒给醉糊涂了。

    一路上寂静无声,在近小楼之际,容衍忽然顿住,害的低头步行的安阳差点撞到他。

    “什么事呀公子?”安阳慌忙向前询问。

    容衍朝他勾了勾手,叫他靠近。

    “你帮我去办件事。”

    “何事?”

    容衍在安阳耳边细声吩咐了几句。

    安阳边听边点头,吩咐完毕,他连忙对眼前人说道,“一定给公子办妥。”

    容衍对此回答甚是满意。

    这醒酒呀,还得找对醒酒的汤药才可。

    于是主仆二人继续朝着小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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