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府中下人们见面就是嗑叨那件事。

    说的是眉飞色舞,言语不一。

    “听说了吗,沉吴他那儿子派给公子作贴身小厮了。”

    “听说了,不知道是哪个冤家大早就开始传这消息,估摸呀已经传遍府里了。”

    “是呀,这一下贴身跟着公子了,以后做事可就比咋们轻松多了。”

    “话说起来,这贴身伺候的除去打小跟着公子的书童安阳,就是夫人指派过去的芍药呀。”

    “可不是,这下好了,不用做那粗累活了,也是作孽哟,这些年……”

    “……”

    沉凉一路走来,感受到四处有异样目光瞟向他,接着便是指指点点。

    真是不得安生,沉凉心中无奈,却也不得不唯命是从。

    也许这次是个机会。

    就不知上天给的这条路是好是坏。

    好也罢,坏也罢,总之也是拒绝不了的。

    想着昨天为容衍擦过伤势后,他便准备回去了,未料刚一站起,容衍竟顾不得伤处,慌忙作势要起来,搁在他腰间的锦帛随着动作幅度滑落在地。

    容衍扯住了他的衣袖。

    眼神真诚,凝望着他。

    “你以后来伺候我吧,就像安阳他们一样。”

    沉凉低头,一半的面容隐藏在了暗光处。

    他想,容衍已经有那么多人伺候了,何须多他一人。

    可是像安阳一样……

    这话细细咀嚼,莫不是贴身伺候。

    容衍长眉紧蹙,面容急切,可眼神却异常认真,带着恳切。

    沉凉好笑,不知公子这次意欲为何,难不成要寻些新花样玩玩了?

    还是身边伺候的人看腻了不成。

    容衍虽是在问他,但是语气决绝,容不得他推脱。

    在这偌大的府中,他也只是个微不足惜的下人罢了,何来的本事可以来拒绝主子呢?

    “明天就搬到小楼来吧,可好?”容衍再次询问。

    “好。”沉凉细细答道,低垂下的面容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容衍听见了回答,忽然像是松了口气,随即笑容盎然,看着甚是俊逸。

    沉凉见了,心头好是惊讶,不过是答应了留下便能如此喜悦?

    外边流传容衍性子风流,是个绣花枕头。

    是真是假?真真假假孰能分辨。

    之后,容衍见天色晚了,吩咐下边为沉凉安排了一间房,让他在小楼睡了一夜。

    今一早就匆匆忙忙朝着住处赶,说着要收拾些东西。

    思索间,沉凉便到了小院,推开残旧的木门,见里边悄无声息。

    难道爹还没回来。

    沉凉轻悄悄走到了里面小屋,不想一推开门,便是一股酒气弥漫。

    他扇了扇鼻尖的气味,连忙撑开了纸窗通风,待气味消散了些,他才转过身去,看清了屋内情景。

    屋内简陋之极,一张木桌,三两个木椅竟成了最主要的装饰,木板搭成床,底下用石砖支撑,铺上被褥也可勉强睡人了。

    他瞧见了沉吴此刻歪七竖八的躺在床上鼾鸣大睡,脚底零零落落的摆着几个空了的酒壶,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酒,怕是又在外头赊账了吧。

    这些年来,沉凉从未积攒下分毫碎银,莫说碎银了,连几个铜板都是空谈。

    有了点钱就被沉吴拿去赌钱喝酒了。

    沉凉对此嗤之以鼻。

    世人说道,养育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是养育不该是用心对待吗?可是沉吴对他何曾有过大恩大德。

    沉凉知他是被捡来的,可捡与生来,他从不在乎,只要沉吴待他好,他也必会用毕生精力奉养他到老。

    可如今看了他现在这般模样,只觉憎恶。

    他也不知回来这一趟的意义何在?是来看沉吴这副丑样吗!

    沉凉心底多少有了庆幸,虽然对公子容衍没有什么好印象,可终究是容衍将他解救出了这个地方,在这富贵人家的地方,人家一句话胜过你千万句。

    眼前这破落的小院有多少不堪的回忆,沉凉的手悄悄握紧成拳。

    趴在桌上的沉吴鼻间发出难听的鼾声,空气中的酒臭令人憎恶。

    更加憎恶的,是这个人。

    沉凉退后了几步,出了屋子,原是想来收拾东西,可想一想,他又有何东西可作收拾呢?

    罢了。

    沉凉静静在原地站了些时间,便掩合上了门,转身依着原路回了小楼,还未近小楼就早早就看见芍药姑娘在小楼回廊口等他了。

    芍药手上捧着一叠衣裳,见着了沉凉由远及近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两人见面相互笑笑,芍药抬头刹那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艳。

    说起来,这还算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瞧见沉凉的模样,亏得公子夸赞了许久,今儿总算见着了面。

    芍药“咯咯”的笑着。

    “你就像那入了画的人儿似的,好生精致呀。”

    打趣的言语响起,尽管保持了淡然,却还是被红云浮上了脸庞。

    “想必你就是芍药姐姐吧?”眼前的少年笑的谦虚。

    芍药仔仔细细将沉凉打量了一番,心里想到,公子真是好眼光了。

    还记那日早上,公子呢喃,说晚上瞧见仙子了,她直笑公子痴。

    眼下见着了,却还是要笑话公子,这哪是什么仙子哟,分明是个清丽俊雅的少年郎。

    “不要叫姐姐了,倒是把人给唤老了,你与安阳一样,叫我芍药就可。”

    芍药是个俏皮灵秀的姑娘,与人相处起来最是和洽。

    沉凉看着她面相和善,言语随和,心中生下好感。

    芍药在前方为沉凉一边领路一边交代些琐碎之事。

    “瞧你一来,公子便赏了你套衣裳,说是你穿着适合,必定会好看,待会我带你去你的住处,你若换好了,便随我你一同去见公子……”

    沉凉跟在后头,偶尔附和应答几句,言语不多,却是认真听着芍药姑娘的话。

    只是提到这衣裳,沉凉有些恍然。

    容衍怎知他喜什么?随意以个人思想揣测他人喜恶吗。

    他说衣裳好看,那是他喜欢,又怎知他欢不欢喜。

    走在这曲折游廊上,一路上看见景色怡人,庭院中青石铺路,黄石假山,小桥流水,庭院深深,植物葱茏,应接不暇。

    容衍住的小楼真不一般。

    所见所闻所想间,芍药也在一处幽静的地方停住了。

    这地方是个小院落,院落古朴有致,别具一格,比他原先住的地方好上太多。

    “这里是我们几个住的,我与安阳特意为你收拾好了一间房,在东边那处。”

    芍药手指东边,说话间将手上的衣裳递给了沉凉。

    “我在外头等你,你快些换好,我们就去见公子了。”

    “好。”

    那头,容衍正在练字,安阳在一旁帮忙细细磨墨。

    容衍毫笔一挥,利落干净的写下几句诗。

    字体气韵生动,铁画银钩。

    安阳赞道,公子写的真好。

    容衍看了看,却是不耐,手把薄纸揉成了一团便扔在了地上。

    接后,又是几个纸团落地。

    安阳不解,公子这不是写的很好嘛。

    容衍凝神看着眼前白纸,忽然不知道写些什么了。

    毫毛沾染上了墨汁,墨汁顺着下垂的弧度渐渐齐聚在笔尖,就在快滴落之际,容衍嘴角上扬,倏然落笔,写下两句:

    碧叶绿沉沉,好雨时节凉

    接着落笔,笔搁置在架上。

    怎的这回不继续扔纸团了,安阳细瞧,怎的这般熟悉,脑子里灵光炸闪,不就是那位。

    今个要过来作公子贴身小厮的那位。

    正想着呢,公子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今天不是叫芍药去接沉凉了。”

    对对,就是那位沉凉。

    安阳这才记起名字。

    当时见着他,只顾着欣赏容貌去了。

    那般好看。

    “哎哟喂。”只感觉脑袋被敲了一下。

    安阳一脸憋屈的看着公子手头的扇子。

    “问你话呢?怎的半天呆住了。”

    我也是正在想呀。

    安阳在心底嘀咕,摸了摸脑袋,口头上应着,“要不公子我去看看?”

    “也好,”一琢磨,又道:“罢了,等等吧。”

    说话间,“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惊到了屋内两人。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这不人就恰好来了。

    安阳屁颠的去开门。

    容衍倒是急了,纸扇不停敲打在手心上,之后徘徊了几下,立刻找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敛神吐气,保持平静。

    安阳开了门,芍药与沉凉走了进来。

    只见沉凉身上原先的布衣换做了一袭红衣。

    衣裳里衬用上好丝滑绸缎裁制,领边处绣有精致花纹,外边罩着一件细软的红纱,走步生风,像是笼着层雾气似的。

    都说人靠衣装,可平日里沉凉都是穿着朴素无华的白布裳都显得好看。

    如今穿着这一身,简单华丽,身上倒是多了些难以言说的贵气。

    人是愈发的风姿灼灼,朗朗如玉。

    安阳又是一阵憋屈。

    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的衣裳,本想埋怨不公时,却发现自己衣裳料子好像与沉凉那身相差无几。

    呜呼,看来是这貌相差了许多许多。

    随后心中又是对眼前人连连赞叹。

    这哪是来作小厮的。

    与之相比,就像个主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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