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芍药与别日有很大的不同。

    为甚?

    只因芍药今日面上敷粉黛,身着锦罗裳,发鬓间插了只素色的花式簪子,衬着一张小脸是明艳动人,这一番精心打扮下来,少了平日里的素颜秀丽,多了些娇俏可人之姿。

    虽说芍药算不得绝美姿态,却也是个小家碧玉之容了。

    芍药今日里特别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莲步缓缓,从游廊上一路走来,旁边但凡有丫头奴才经过,都是正眼打量了会芍药,后又匆匆离去,期间有与芍药交好的几个丫头还与她搭了几句话,问道,姐姐这是去干吗,竟打扮的跟仙子似的。

    芍药知道她们是在打趣自己,掩嘴一笑,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便也离去了。

    于是这一路来也就到了容衍房前,芍药不知怎的,倒是紧张了,可是心底无不是惦记着夫人的吩咐,所以她再次轻微的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仪容,才叩门问好,直到进了屋里边,一阵暖气袭上身,芍药这才心里舒坦了些。

    说来也怪,容衍今日意外闲空,无需练字,无需念书,一向伴随身侧的沉凉现在竟是没个影,无趣的很,所以容衍正准备出门要去找沉凉,奈何芍药上门来,也不知何事。

    可是容衍眼神瞥过芍药,起初还琢磨着是哪家的小姐走错了门,可寻思着这府里哪来的小姐,瞧仔细了,倒是春桃美人呀。

    好一个娇俏的人儿。

    起初倒还没认出来了,因为容衍也从没见得芍药打扮过自己,在他的印象中,芍药是个容貌清丽的丫头,总是素面朝天,玩闹爱笑。

    可眼前这染上脂粉的女子却令容衍陌生。

    这估量间,芍药走进了些,容衍才眼前一亮,惊声道:“芍药?”

    芍药听得公子半信半疑的语气,心中顿时是又气又恼又有喜。

    气恼是为公子那份质疑。

    喜是因为公子语气中颇有赞赏之情。

    “公子。”芍药行了个礼。

    容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尽心想着,原来是芍药已经这般拘束了。

    对,就是拘束,而且今日还打扮的格外明艳动人,容衍倒有些不喜了,他心底的那个芍药就是平常里与他与安阳一块玩闹嬉笑,活泼机灵,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呀。

    如今恍然一变,倒有些不熟悉她了。

    可是容衍想了再多,也终究忘了芍药毕竟是个女儿家,她终有一日会情窦初开,为情而变。

    而芍药钟情于容衍呀。

    可容衍不解其中意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笑道:“芍药今日真美,莫不是看重了哪家的好郎君,今日特去相见?”

    正巧容衍此刻也是闲的发慌,这一下得了趣,可就不轻易放过了。

    容衍踱步来到芍药身边,微微垂头,一缕墨黑的发丝滑至脖颈,他故意凑近芍药,阖目细嗅,挑唇一笑,模样俊逸,容衍道:“芍药身上可真香。”

    芍药一惊,退后了几步,看着容衍的样子,心中跳的厉害,红了脸的她完全忽视掉了容衍眸中闪过的戏谑。

    容衍见芍药躲开了,他哈哈大笑,负手站立,如青竹之态。

    他打趣道:“放心芍药,假若你有了喜欢的人,不必藏捏着,告诉公子我,我定当许你出去见你的心上之人。”

    “你……”芍药方才的心慌意乱完全被这句话给打破了,一下气打心上涌,想一股脑把藏着的那些话全然对容衍说出来,却被容衍抢了先,“芍药你不必感动,公子我可是很通情达理的,你从小便跟在我身旁,这么多年来,我把你与安阳也当作了我的姊妹兄弟般看待,若是妹妹真有了令你欢喜的人,我定会支持你的。”

    仔细瞧着容衍,他在说这番话时,神情认真,也无先前的调笑语气了,可见他是当了真。

    芍药听了,想吐口而出的话全然堵在了舌尖处,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反倒是眼圈见了红,晶莹的泪水瞬间滚落了下来,如何也止不住了。

    她以前总是笑话公子犯痴犯傻,如今看来,果真是痴傻不得。

    公子呀公子,我怎么会是你的妹妹呢,不可能,此生都不可能了。

    容衍看着芍药忽然哭了,泪眼婆娑,样子甚是楚楚可伶,像是被打湿了的花儿。

    他以为芍药是感动了,想要出声安慰两句,不料芍药向前几步,抱住了容衍的腰,俏丽的脸蛋埋在他的胸前。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容衍一时愣住了,感动也不该感动成这副模样呀。

    房里突然安静起来,只有芍药嘤嘤哭泣之声。

    其实对容衍来说,他甚少见芍药哭过,这也是容衍欣赏她的地方。

    提起芍药,容衍的确是感慨颇多,她不比安阳,安阳是古府管家安伯的二子,从小起便安排在了容衍身边作书童伴读,日子安逸;可是芍药却是被牙婆买到府里来的,初来府里的她沉默寡言。也是一次偶然机会下,容衍见她被府里一群同岁的孩子欺负,推倒在地上的她使劲将自己抱成一团以此减少身上的疼痛,那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那时候的芍药还不叫芍药,她还只是个黄口之年的女娃娃,她不懂得还手,只懂得不停的哭。

    容衍看不下去了,他一声叫停,府里的孩子如何不认得这小霸王,瞧了一眼就纷纷跑开了。

    容衍扶起地上这个陌生的女娃娃,嘴里头轻轻的喊着:妹妹,妹妹;生怕吓着了她。

    他问,妹妹叫作什么?

    那时芍药一抽一抽的缓缓止住了眼里的泪花,怯怯的望着面前穿着华衣、长得好是秀气的小小少年郎。

    她含着哭声回了他,娘亲叫我丫头。

    小容衍当时想,这丫头丫头的可不好听。

    他又问,你父母呢?

    她听着他一问,才止住的泪珠再次泛滥于眼眶,她哭着,爹爹他们不要我了,我找不到他们了,我好想爹爹,好想娘亲……

    当初日子值五月尾六月头,他俩所在的位置正是花苑处,那时苑里有一种花开的热烈,齐齐怒放。

    色彩灼灼,灿烂醉人,徐风袭来,暗香浮动。

    红粉相间,胜似一片燃起的火焰。

    是芍药花。

    小容衍一喜,口里快声道:妹妹就唤芍药吧,人如此名,热烈而生。

    自此丫头有了名,名叫芍药。

    碰巧小容衍要去徐氏那玩耍,他扶起了芍药,带着她共同去了娘亲那;在容衍的帮助下,芍药在徐氏那待了几年,后来徐氏又指派了芍药去伺候容衍。

    芍药聪慧机灵,很快也就做了容衍的贴身侍女。

    除了儿时见过芍药因受委屈的时哭啼过几次,后来鲜少见她在大伙面前、在他面前哭过了,永远是幅笑意盈盈的样子,好似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可是他错了。

    就算如何坚强,到底也是女儿家,难越情关。

    容衍不知要安慰什么言辞了,芍药埋在他怀里,泪水晕湿了衣襟上的暗纹。

    他伸手悄悄环上了芍药的腰肢,柔声哄着她:“好妹妹,别哭了,到时可就花了胭脂,不美了。”

    容衍可从没哄过女孩,这时他只嫌自己嘴笨,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他实在是有些忧愁了,女子心多变,莫测无常,上一刻还好好的不是,怎的这会又是何事哭泣?

    按理说来,打扮如此漂亮,去会见自己喜欢的人,为何又不高兴了?

    唉唉唉,连连暗自在心中叹息几声,容衍也唯有等怀中的芍药哭完了。

    屋内是温暖似春夏之际,又有佳人投怀,虽说不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可若这场面落在他人眼中,就不晓是什么意味了,怕是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的图景了。

    屋外则是风如刀割,非一日之寒气了,连绵数日的冻人天气叫人哆嗦不已。

    可不,安阳这会就叫苦连连了,嘴里不停埋怨,叫人在厨房守着个火,出去逛了大半圈,也不见个人影,不晓得大伙都躲在哪个屋内偷懒呢!

    说着就气,偷懒谁不会,可待会这为公子特意煲的汤就无人看着了,万一烧干了可怎么办?

    若是出了事,后果都得他担待着!!没有办法的安阳只得安安分分守在灶前,时刻盯着火候,靠着柴火取点暖。

    也不知怎的,最近的时间里都是沉凉在照顾公子,沉凉心细,事事料到,凡事做的比他好,所以他也是趁着这空隙犯足了懒劲,但是今天一早就不见沉凉人了,不知跑哪儿去了。

    莫不是沉凉也学会偷闲了?

    怎么可能!

    安阳也只是想想,就即刻将此想法在脑中驱除了。

    沉凉——

    待公子那般好。

    处事更是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怎会偷懒,也许是他有事去了。

    在灶前守了许久,就只差最后一点火候了,只要把公子这驱寒的汤煲好了,等着沉凉一回来,他就又可以休息了,想着这事安阳就傻傻笑了会。

    温火慢炖的汤终于大功告成,安阳小心的将汤水一点点倒进了汤盅里保温,尽管汤水很香,安阳还是不停的提醒自己,这是公子的,公子的!可没有自己的份,于是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也饿了。

    最后安阳还是忍住了香气四溢的汤水,本分的端着汤盅送去了给公子。

    路上寒气极重,眼望天色,灰沉的很,若不出所料,怕是过不了多久,便是茫茫雪色了。

    安阳走的飞快,步如流星,不肯在路上多耽搁了,唯恐汤水的热气散去。

    不过一会就到了公子房前。

    似献媚般,安阳笑意满面,嘴里喊着“公子——”另只手就迅速推开了木门。

    “嘎吱”一声。

    红木门开了。

    话到嘴边还没出口便被眼前情形惊得张大了嘴。

    眼眶瞪圆,手托汤盅,安阳只想着的是,怎的回事?芍药与公子为何这么亲密了。

    莫非是他看花了眼不成。

    要不是手里还有汤盅在手,安阳真要扇自己一个耳刮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处于酣梦之中。

    可背后灌进的冷风蹿荡在他周遭,寒意是如此真切的贴上他的面颊。

    似乎,这不是幻觉。

    芍药泪眼婆娑伏在公子的胸膛间,公子搂住芍药的纤腰,屋内温度如春,却不如两人之间火热的深情脉脉,无论如何看去,都是幅情真意切的模样。

    怎会这般?

    安阳大惊之余也是疑惑,怎的芍药姐姐与公子好上了?

    就不知是何时发生的事。

    难不成他们一直是瞒着自己的?

    安阳好半天都杵愣在门口,但凭飒飒寒风吹散了屋内暖意。

    后来终是反应过来的安阳嗫嚅着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谁也没听懂的话就放下汤盅,慌忙关门退下。

    他就像是撞破了一个充满着艳色的秘密。

    容衍还来不及制止安阳离去的步伐,他就下去了。

    这回倒是容衍慢了些。

    容衍懊恼不已,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他就不知那糊涂安阳会怎知怎想了,万一这事被传了出去,就真是百口也莫辩了。

    何况安阳只是撞见了后来的事,并没看清前头所发生的经过。

    再说,孤男寡女最忌处同一房间做些不清不白的事。

    就算这是一场误会,可是在别人眼中就全然变了意味不是。

    失策失策,没想到他容衍还有比安阳反应更慢的一天。

    容衍忽然在心中突生的惆怅变得绵长。

    很多事都是他所不能想到的;不能预测之。

    若是,他当时阻止了安阳,松开了芍药,再行解释清楚,可能后来的一切都会变样。

    可惜,凡事没有重来。

    真是被暖香在怀熏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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