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没有阳光,天空之上,阴霾堆积。

    昨日夜里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被撕破了的棉絮。

    早日起来,大雪止住,遥望四周,皑皑白雪,小路上全是堆砌着一层厚厚的雪,一脚一小坑。

    古府小楼中,安阳端着药敲响开了沉凉的房门,稍等片刻,无人响应,安阳又敲了几下,“沉凉,在里面吗?”

    依旧无人应答,安阳试推门,发现从里并无锁住,于是推门而入。

    室内昏暗,寂静一片,起初安阳以为沉凉早已起床出去了,可想想,也不应该,天寒地冻,加上病患在身,又何地可去?

    安阳将手上的药碗放在桌上,找寻到火褶子将蜡烛点燃,随即,室内亮堂,安阳寻光望去,发现沉凉可不就在内室的床铺上,安阳被吓一跳,安抚了心神,埋怨起来,“沉凉,我可在外边敲了许久门,你在里边倒也应一声呀,还以为你出去了。”安阳端碗走近他,可发现沉凉睁着双眼,眼神放空盯着前方,神情看着也没精神,倒是一头乌黑细软的头发还略显光泽,脸色、嘴唇皆是素淡苍白。

    安阳瞧着,又不放心了,怎的昨夜还褪去了温热,莫非今日又复发起来?这可是好,昨日公子就叮咛嘱咐道,务必照顾好沉凉。

    啧,一个个都是小祖宗。

    安阳伸手探额,感受到余热尚存,说道:“你现在病还没好全,赶紧喝了这药。”于是端碗递给沉凉,沉凉听声才惊觉,身旁有人过来了,缓缓瞥目,看着安阳。

    一双灵动的眼眸此刻全然无神,空洞洞的,仔细瞧着,含有伤悲,颇为凄厉。

    这、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两日为何大伙都如此不对劲了?安阳着实纳闷。

    沉凉盯了一会安阳,就推开了那碗药,开口的声音不似以往清澈,仿佛疲惫至极才有的低哑,“我想去找公子。”

    “什么?”好半响,安阳听着这句话,不解其意。

    “我想去找容衍!”

    这会沉凉说完了这句话也不管安阳反应如何,就直接下床,鞋袜也来不及穿,赤着脚踝踩在地上只觉寒气入骨。

    “喂。”这下安阳倒是手疾眼快,赶紧把药放在一旁就拉住了沉凉,“别找了,公子打昨日下午就没在府上,夫人早就派人去寻了。”

    安阳的话才落下,沉凉就仿佛被定身了一般,原地不动,安阳劝阻着他去床上边,别再着了寒气。

    沉凉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了,愣愣转过身任由着安阳扶着上床,嘴里却还念着,“那又能去哪里呢?”

    安阳老实答着:“我也不知道公子会去哪里,你也别担心了,说不定公子等会就自个回来了。”

    “呵。”沉凉这会却是恍过神来,话里道不尽的薄凉,“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事?”

    “这——”安阳一下确实答不上话了,怎么这会沉凉与之前判若两人,先前还说找公子来的,真是把他弄糊涂了。

    沉凉话落下,随即又走到床边躺下,拉扯过厚实的棉被遮盖住自己,整个人卷缩着,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你走吧,药搁桌上就好。”之后就无声响了。

    安阳有些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听话将药放下,“你可记得吃,冷了就不好了。”说罢就准备走出屋子,可没想到的是,出门时迎面走来一人,近了些才瞧仔细了,竟是他,沉吴——沉凉的父亲!

    安阳虽是疑惑,却也马上拱手问好,“怎的今日闲情,沉花匠来此可有何事?”

    沉吴天生一张小人面相,印堂狭窄,两腮无肉,尽管此刻是笑着的,可是那双吊眼梢总让人觉得刻薄。

    “我今日听得沉凉病了,心中担忧,便前来看看。”

    安阳暗里嗤之以鼻,面上却不表露,于是随便与沉吴念叨了几句,就匆忙走了。

    沉吴见安阳一走,嘴边的笑声便戛然而止,眼中精光逐渐扩张,两手拍了拍衣袍,翘着下巴敲响了屋门。

    沉凉闷在被中,以为是安阳又回来了,说了句“推门就是。”

    沉吴在外听见,换上一嘴脸的笑容推开了门,“儿呀,是我,听说你病了,心中牵挂,特来看看你。”

    沉凉愣了,眸子一暗,手不自主地拽紧了被子,反应过后,马上便是掀开被子,脚踩地上,向门口迅速跑去。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快些锁上门,可无奈,来不及了,沉吴早进来了一步。

    沉吴身体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投落下一片阴影在沉凉瘦弱的身子上,沉凉肩膀微微颤抖,瞳孔莫名放大,发了白的嘴唇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一切,皆是因为看见了沉吴。

    他为何会来这里!!果真也是巧了,前不来后不来,偏偏挑在此刻,以看望为由!

    沉凉心中告诫自己要万分冷静,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伸出了手,指向门外,“出去。”因为尚在病中,声音听着也是虚弱。

    倒是沉吴咧开嘴,故作怜惜道:“儿呀,我想你万分,听说你病了,心中伤感,马上就过来瞧你了。”

    哼,想我?关心我?来看望我?可笑呀,沉吴这厮还会这套。

    沉凉似乎听到了今年最大的笑话,嘴边冷冷讥笑着,指着门外的手微微发抖,怒目瞪圆盯着沉吴,“再说一遍,出去!!”

    沉吴不退反进,步步靠近沉凉,沉凉步步后退。

    说话间还试图触碰沉凉,沉凉一个激灵,用尽力气趁着沉吴还在门边,立马狠狠踩了沉吴一脚,然后使了劲将他推了出去,沉吴虽吃痛,可也反应快,面上伪装的慈爱瞬时成了阴狠,“老子来看看你,你还反了不是,养你这么大,还不如当初喂了豺狼,也好比如今在这反抗老子来得强。”

    沉凉卯足了劲,细密的汗珠布满额间,一口银牙紧紧咬住,使劲把门合上,插上了门闩。

    沉吴在外阴狠狠地叫唤着,不停的敲打着门。

    沉凉在内大口喘气,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待气息稍稍平复之后才冷言对沉吴说:“方才你在来的路上可是遇见安阳,安阳告知与我,公子约莫还有片刻便会来我这儿,到时见了你对我如此,定会袒护我,而怪罪你,还不快走。”

    府里早些前,就有传讹说,公子很是宠爱一位小厮,吃穿住行无一不是按最好的来,甚至还说他就是公子偷偷在小楼中养着的娈宠。

    人道:“貌相如何。”

    见过的人唏嘘不已,“的确极佳。”

    想来,沉吴必是听说了这些,所以在门外瞎嚷嚷几句,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沉凉贴着门板,背脊缓缓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贴耳听外边的声响,渐渐消失。

    门缝透进光线几许,打在沉凉侧面,沉凉眼里愈发湿润,在光线中,显得亮晶晶的。

    方才,就像经历了一场劫难,而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心有余悸。

    而比余悸而为恐怖的,是恨——

    恨沉吴,为何不早些死去;留在世上,枉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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