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夏泓像接到烫手山芋一般想要丢弃这份礼物,百里雅顿时笑了,声音中充满了蛊惑之意,“夏大人不先看看是什么吗?”

    夏泓愣了一愣,本欲随手丢开手中的盒子,却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其内只有一块龙眼大黑黢黢的泥土,毫无起眼之处。

    然而他定睛观察,那泥土却仿佛是活的一般,感应到他的气息,在盒中缓缓蠕动,变化着方位。

    夏泓的手微微颤抖着。

    活的土……真的是传说中的息壤

    关上的手中的盒子,夏泓的面色如同死灰,他喃喃地道,“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衡师陵如此,你也是如此。或是利用威胁,或是利用愿望,以他物引诱,来迫使我放手……无非只是因为你们拥有力量罢了。”

    天生尤物,引群雄觊觎之。

    当天下英雄都爱上同一位美人时,唯有厮杀出一条尸山血海的路方能够抱得美人归。

    他虽然拥有人间的功名,过着为普通人类所羡慕的生活。但他在这些异能修士面前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只要他们轻轻抬起脚,就会将他碾得粉碎。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当他们生生把炎萤夺走之时,他哪怕再悲愤再痛苦,也永远也没有能力留住她?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会被威胁,被利诱……”百里雅意味深长地看着夏泓,“无非是因为你真的有欲望。”

    而且还是远远高于他承受能力的、无法实现的愿望。

    不过……他刚才说了谁——衡师陵

    夏泓说衡师陵也曾经将炎萤从他的身边掠走,忘天界却没有衡师陵的踪迹。遍览整个十方世界,能够成功突破封锁,飞升神界的人寥寥无几。

    观炎萤神色,在夏泓提到“衡师陵”三个字时,眼神有着明显的变化,低落的情绪难以掩饰。

    那位新飞升的神君必是衡师陵无疑了。

    若早知衡师陵会与自己的涂山夫人发生纠葛,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在天穹城杀了衡师陵,而不是留着这个祸患自生自灭。

    虽然心里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些什么,百里雅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慢慢地将炎萤箍得更紧。

    鼻间被他的气息所笼罩,炎萤心中发慌,手掌抵在胸前,想要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放开,你放开我……”

    百里雅恍若未闻,低头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坐着回去?”

    他要她坐着,无非是要让那两只九尾狐来拉车。炎萤看了看那两只瑟瑟发抖的狐狸,盈满泪水含着恳求的眼睛看起来可怜无比。

    “不要。”她脱口而出。

    两只身躯紧绷的狐狸终于如临大赦般松弛了下来。

    在炎萤被百里雅带走时,回过头来对夏泓说了最后一句话,“夏泓,希望你能过上属于平凡人类幸福的一生……”

    夏泓看着百里雅携人带狐消失在天幕之上,一切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无意间坠入凡尘的嫦娥终于回了她的月宫。

    从此天人相隔,杳无音讯。

    半晌,夏泓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曾经遇见过你,所以……再也不能够了。”

    当炎萤站在天穹城之巅的时候,才明白百里雅所说的累不累,要不要坐着都是多余的。

    漫长无比的旅程,其实只用了一瞬就已经抵达了终点。哪怕她私心希望这旅程会更慢些,离自己最终的结局会更久些。

    当她被百里雅带到一个房间中,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那具躯体时,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

    那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呼吸轻浅,胸廓微微上下起伏,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炎萤只退了两步,背脊就抵上了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百里雅的声音萦绕在上方,“炎萤,去吧。”

    炎萤迷茫的看着榻上躺着的那句躯体,“去哪里?”

    “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不要再游荡在外,也不要再与其他任何男人产生任何瓜葛。

    像从前一样,跳入他的怀中,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炎萤摇头:“我不要去,我有自己的身体。”

    哪怕知道这个女子是生前的自己,她也觉得害怕。害怕会在那具躯体中回想起了生前的一切,回想起了身边口口声声喊她“涂山夫人”的这位夫君。

    百里雅笑了一声,“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掌扶上炎萤的肩膀,以一种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缓缓推向前方,“你是离体的孤魂,要回到自己的肉身才能够真正复生。”

    炎萤又急又怒得掐着他的手,像是迫切地要证明什么,“你感觉不到吗?我有自己的身体!”

    百里雅的手忽然握住了她脖子上的半球形妖丹,手指一捏,那根细细的银链便就此断开。

    妖丹落入了他的掌心,就在炎萤的眼前,他将那只手向外一展。妖丹一离开炎萤的身躯,她立刻就化作了半透明的魂魄。

    “有自己的身体……”百里雅冷冷地看着掌心的物体,“靠着其他妖怪的半颗内丹”

    炎萤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害怕百里雅将手指一搓,便将那颗内丹化为一团灰烬。不仅自己肉身被毁,也辜负了赤景的一番好意。

    形势比人强,她终于放软了声音。

    “现下时日尚短,妖丹未与我的身体完全融合。待到我慢慢修炼,吸食足够了日月精华,就能够容妖丹为己用……修炼出真正的肉身。”

    没有想到百里雅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神色变得愈加奇怪。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炎萤,又看了看眼前的炎萤,沉默了半晌,倏忽一笑。

    “好,好,好!”

    炎萤困惑不解的看着百里雅,他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连声说好,那他倒是还给她啊。

    她见百里雅笑过之后,直勾勾的看着她,眼中是她不懂的森然阴冷,“肉身完全融合了之后,你就可以做半妖了”

    是啊,炎萤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百里雅又笑了,每一次的笑容都比上一次让她感觉更加毛骨悚然。

    “所以,从此你会在外自由自在的遨游,享受新生。却让我从此日日夜夜守着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分明魂魄感觉不到疼痛,但此时此刻炎萤却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被百里雅捏碎了。

    炎萤听他一字一句的道,“真是残忍啊……炎萤。”

    如果他现在没有找到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找到。

    她会成为半妖,以新的□□,新的身份在外游荡,躲在各个没有他的天涯海角,与其他男人携手相伴。

    甚至,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有他这样一位夫君。

    徒留他一个人怀着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期望,放出无数影子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炎萤才不管他说的残忍不残忍,也理解不了他口中所说的残忍的意义,她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能不能把妖丹还给我?”

    百里雅冷冷的道:“不能。”

    炎萤的心中彷徨又无助,她想了一想,又将底线退了几分。

    “你只要还给我……我不再与妖丹相融也可以。这是一位朋友给我的东西。你不能随随便便地处置……”

    百里雅将妖丹呈在她的眼前,手指略略施了一点力道,“喀——”的一声,看似坚硬如石的妖丹上就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炎萤慌张起来,“不要捏,不要捏!”

    百里雅暂时住了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炎萤明白了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她必然要如百里雅所愿,他才不会伤害赤景的妖丹。于是她声音中带了几分哀求,“我回去就是了。你轻轻的,别再动手了,好不好?”

    百里雅的心一沉,这个男人的半颗妖丹,在炎萤的心中竟有这么重的分量吗?

    “好。”

    得了百里雅的承诺,炎萤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挪移到床边。

    感受着身后那虎视眈眈的目光,她犹豫再三,终于慢慢地俯下身,趴向床上的那句躯体。

    出窍的灵魂亲眼看着自己的躯体,真是一种奇妙的角度,好像在照镜子一般。

    一个在水面上,另一个沉睡在水底,等待着有朝一日被唤醒。

    在二者额头相触的那一瞬间,彼此产生了巨大的吸力。

    炎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她好像被扭曲压缩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之中,又在瞬间弥散舒展开来。

    记忆交杂错乱的纠缠着,在脑海中形成无数碎片。

    从大哥重明一掌击在她身上,她倒在百里雅的怀中。到她再度从自榻上醒过来,无数波折苦难奇妙境遇,好像都不过是这段时日以来的梦。

    但是为什么,即便是梦醒了,疼痛、感动、失落却依然清晰存在?

    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但是心里疼得久了,身体难受,也总忍不住要动弹一下。哪怕她只是睫毛轻颤,百里雅也知道她醒过来了。

    一只手伸进炎萤的颈后,将她缓缓托了起来,抱进自己的怀中。

    她的脸庞感受到百里雅发声时的胸膛震动,“都只是梦而已,炎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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