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按路云川给的地址,绕开了京城的繁华,一路驶去了城市边角处清静又偏僻的旧巷。

    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没有大片的霓虹灯海,也少有来往的行人。夜深了,旧巷安静又冷清,只有时不时从巷口路过的猫咪,和巷子深处店铺点起的几盏昏暗的灯。

    旧巷路窄,没办法容汽车通过,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路杳这就下车跟着路云川一起走进了巷子里。

    巷中的地面铺着一块接一块的青石板,石板缝和墙面的边角生着点野草,在偶尔路过的风中晃晃悠悠,借着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路杳低头跟着路云川的影子一路往前,他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青石板出神,一直到路云川停下了都没注意,一不小心撞在了他肩膀上。

    路云川侧目瞥了他一眼。

    路杳戏精上身,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抬手拍了拍路云川身上被自己撞到的地方,语气和用词莫名显得有些委屈:

    “不小心撞到的,原谅我吧。”

    路云川听着他这话,有点好笑:

    “说得好像我经常为难你。”

    路杳耸耸肩,没答话。

    他的视线越过路云川,看向他身后的小店。

    这家小店开在巷子深处,平平无奇且朴素,店门口只挂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借着灯光,路杳看清了店门口上方招牌上的字:

    张婶小铺

    路杳看看这家颇有人间烟火气的小店,又看看西装革履形容精致的路云川,总觉得这人出现在这里莫名有种违和感。就像白面馒头出现在了庄园晚宴,香槟红酒盛进搪瓷杯里。两者没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但组合在一起就是莫名有些新奇。

    也就是这时,小店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看看路云川,又看看路杳,目里满是惊喜:

    “阿……云川?来了怎么不进来?来,进来坐,这位是……?”

    路云川轻轻拍了一下路杳的手臂,示意他进去,边跟女人介绍道:

    “路杳。”

    “啊,是阿杳。”

    女人恍然大悟,忙又多看了路杳几眼。

    路云川说话的时候,路杳正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两鬓生白,相貌和气质都很温柔,她大概就是店名里的那位“张婶”。

    而听了路云川和张婶的对话,路杳又有点意外。

    他没来过这也没见过张婶,但路云川却直接用名字介绍他,张婶的反应也像是和他很熟的模样。

    路杳有点怀疑自己,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记忆中到底有没有她。

    只不过,他那有点苦恼的小表情很快就被张婶发现了。

    她笑弯了眼睛:

    “别想啦,你不认识我。”

    路杳愣了一下,点点头,跟着张婶进了小店里面。

    她的店面很小,陈设也朴素,但十分干净。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店里没有别人,只有一台电视机放着老电影,是俗套的爱情片。

    张婶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重新擦了一遍桌面,边擦边笑着跟路杳解释:

    “我之前在华浓小姐家做事的,华浓小姐经常和我提起阿杳,说阿杳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路杳知道,奶奶去世后,路云川就一直和三姑一起生活,那他们认识也就不奇怪了。

    路云川大概经常来张婶这里吃东西,他没看菜单,点了一碗粥和一份煎饺。路杳和他点了一样的东西,两碗冒着热气的粥和冒着香气的金黄煎饺很快端上了桌,菜色很简单,但十分家常,亲切感十足。

    张婶把粥放在两人面前,笑着道:

    “阿七,阿杳,慢用啊。”

    说出这句后,张婶愣了一下,大概是不小心顺口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她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路云川倒是神色如常,和张婶低声道了谢。

    而听见张婶的称呼,路杳眸色一动,像是一只听见猎物声响而立起耳朵的狐狸。

    他盯着对面的路云川,在张婶走后,他压低声音,学着张婶唤了一声:

    “阿七?”

    路云川神色不变,没看路杳一眼,只拿起汤匙搅了搅面前的粥。

    路杳声音又低了些,他尾调轻轻扬起,带了点撩拨的意思:

    “阿七,阿七……”

    路云川动作一顿。

    他似是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他抬眸看向路杳,目光中带了点无奈又警告的意味。

    路杳见好就收,他吐吐舌头,低头喝了口粥。

    对面的路云川却没挪开视线。

    他看着路杳,看着他尝了一口粥,看他眼睛微微一亮,看他显然是喜欢这个味道,目光这才柔和了些。

    路云川垂下眸,也舀起一勺粥送进了口中。

    路杳没看见路云川的小动作,他又夹了只煎饺。

    米香味在舌尖蔓延,配着小葱花,咸淡恰到好处。煎饺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馅很鲜,更重要的是,它带着路杳一直没能找到的、类似“家”的味道。

    路杳中午就没怎么吃,到现在已经饿得有些难受了,喝了半碗粥才感觉好一些。

    他吃饭向来细嚼慢咽,等他慢吞吞吃完煎饺和粥,电视里的老套爱情片也走向了尾声。

    路杳心满意足,还不忘为难路云川一句:

    “小路总好不厚道,藏着这么好的地方,现在才带我来?”

    路云川看了他一眼,似乎早料到他要问这么一句:

    “本来是想中午带你过来,但时间不允许。”

    “嗯?”路杳愣了一下。

    今天中午他说想吃饺子,路云川就带他去了路氏附近的中餐馆。那家店虽然用料讲究皮薄馅多,但路杳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因此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最后也没吃多少。

    所以,是因为下午要开会,往返来不及,才没带他过来?

    路杳本来想挑他个“错处”为难一下,结果却被路云川这么一句赌没了话。

    更要命的是,路云川紧接着又来了句:

    “后来,想晚餐带你来,但你……”

    但你闹了那样一通。

    后面的话,路云川深深看了路杳一眼,没再往下说。

    但路杳知道他的意思,更心虚了点。

    他惯会没理找理没错找错,实在找不见,就索性恃宠耍赖:

    “你认不认错?”

    “?”路云川微一挑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

    “如果我认,你接着要说什么?”

    他几乎摸清了路杳的套路。

    路杳满意于他的识相,他弯起眼睛,笑眯眯道:

    “你告诉我,阿七是谁,你为什么要叫阿七?你的小名?”

    “……”路云川放下筷子,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不认。”

    “啧。”路杳十分遗憾。

    这顿夜宵结束后,张婶的小店也到了打样的时间。两人帮着张婶一起简单收拾了店里,才同她告别离开。

    司机还等在小巷入口,上车后,路杳报了自家的地址,麻烦小路总先把他送回家。

    路上,路杳看着窗外晃过的路灯和行人,有点出神。他坐在车上就容易犯困,尤其此时夜已深了,路杳靠着车座的靠背,困意卷上心头,眼皮也有点沉,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他小区门口。

    路杳皱皱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到了?”

    刚睡醒,他声音还带着点慵懒的沙哑。

    他眯起眼睛,低头按开了手机,抬眸时,顺口问:

    “到了怎么不叫我?”

    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路杳却捉到了路云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这家伙和他视线相接,停顿片刻,才无事发生般挪开了视线。

    他没回答路杳的问题,只说:

    “回去吧。”

    路杳耸耸肩,也没追究这人的异样,自己拉开车门下了车。

    但他没直接回去,而是从车后绕到了路云川这边,屈指敲了敲他的车窗。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路云川那双无甚波澜的眼睛。

    路杳借着头顶的路灯看他,此时光线昏暗,但这种温和的光线总能衬得路云川多出几分温柔。

    路杳眼里初醒的困倦散了些,换上的是一丝清浅的笑意。

    等车窗完全降下后,他俯身用手肘撑着窗框,用只有他们两的声音问路云川:

    “真的不能说吗?”

    路云川抬眼看着他,微一挑眉: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啊。你还欠我好多话,有很多选择。”路杳略一思索,举了几个例子:

    “比如,说你不喜欢我,我今晚过后就再不为难你。或者你说你想要我,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家,我明天没事,我们可以玩一晚上。但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趟便利店,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准备……所以,你选哪个?”

    听了路杳的话,路云川的耳尖又泛上一抹可疑的红,但偏偏还要嘴硬:

    “说了很多遍,我对你没兴趣。”

    说罢,他按下按键升起车窗,想隔开路杳那双蛊人的眼睛,但窗子还没升多少,路杳就抬手按了上去。路云川怕他受伤,只得作罢。

    路杳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伤心:

    “没兴趣不代表不喜欢,你好狡猾。”

    但很快,他伤心的表情淡了,换上唇角那抹狡黠的笑:

    “那再换个问题,路云川,张婶为什么要叫你阿七?”

    原来坑早就挖好了,在这等着他呢。

    路云川有些无奈,但这三个选择他哪个都不想要。于是他抬手,想把路杳的手从车窗上拨开,好快点从这人的陷阱中离开。

    但小狐狸的套路一环接一环。

    就在路云川即将碰到路杳的那一瞬间,路杳松开了按住车窗玻璃的手,转而顺势握住路云川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路杳笑得露出他那两颗小虎牙来:

    “好,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下次再问。”

    他用另一只手覆上了路云川的手背,随后低下头,在他手指骨节处轻轻落下一吻。

    路云川的手微微一颤。

    路杳握着路云川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不让他挣脱,自己用指腹一点一点摩挲过路云川手背和骨节的起伏。

    路杳眼睛微微弯起,浅绿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晚安。”

    “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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