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赵蘅玉走在路上闷闷不乐。

    燕支跟在她身后小心地说道:“公主不必在意永康郡主的珍珠,如今六殿下在坤宁宫养着,自是有许多身不由己,就算他给了永康郡主一匣子珍珠,在六殿下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公主你这个姐姐啊。”

    赵蘅玉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我哪里是要和陈敏敏争这个?”

    她不开心,是因为陈敏敏辜负了阿珣的心意。

    上好的南珠被踩在脚上,阿珣一贯温柔敏感,虽不会怪罪他人,但心里定然是难过的。

    赵蘅玉穿过御花园,走到假山堆处,春风拂面,没有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陡然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锦衣的小公子站在假山之后,身姿挺拔,他垂着眼睛,面上带着清清冷冷的疏离。

    赵蘅玉心头一喜:“阿……”

    赵珣偏头看赵蘅玉,他眼中空洞的冷意让赵蘅玉觉得有些陌生。

    然后赵珣一把将赵蘅玉拉了过去,他的手掌稍显粗粝,捂住赵蘅玉的嘴,将她的唇重重压住。

    他用另一只手拦住赵蘅玉的腰,将她拖入假山之中。

    赵蘅玉紧张地眨了眨眼,她陷入赵珣怀里,这才发现假山对面有人在说话。

    赵蘅玉偷偷透过假山缝隙看过去,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巧云。

    巧云面色沉沉,对面的太监也一脸不安。

    方才中妃嫔在坤宁宫请安,皇后赐下杏仁茶,那嘉贵人才揭开杯盖,就不住干呕。

    皇后看在了眼里,悄声让人将会医术的宫女带了过来,那宫女故意撞翻茶盏,帮嘉贵人收拾的时候,将手指往她腕上一搭。

    于是皇后知道了,嘉贵人有孕。

    巧云说道:“长春宫那位有了,娘娘让你去公府走一趟,叫国公夫人赶紧拿个法子出来。”

    太监嘀咕着:“国公夫人的法子也就那一招,府里存着的丹砂都给三公子房里的莺莺燕燕用了,怕是要出去采买……”

    巧云呵斥道:“就你多嘴多舌!”

    说完,她略带紧张地左右张望一眼。

    赵蘅玉被巧云话里的意思吓到。

    一是嘉贵人有孕的事,二是皇后的宫女竟然在图谋皇嗣。

    她胸口起伏,呼吸都有些不畅,腿脚有些发软就要栽倒在地。

    赵珣的手臂有力地拦在她的胸前,没有让她掉下去,他似乎预料到赵蘅玉的激动,更加用力地搂住了她。

    赵蘅玉知道不能打草惊蛇,柔顺地倚在赵珣的怀里,两人的呼吸交错在彼此的耳边。

    过了不知多久,巧云和太监终于走远。

    赵珣僵持着搂住赵蘅玉的姿势没有动,赵蘅玉皱着眉陷入深思,也没有察觉。

    赵珣猛地松开手,赵蘅玉陡然跌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抬头望着赵珣,双手撑在粗粝的石子上,娇嫩的肌肤就此破了皮,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担忧惊恐,她红了眼圈,用略带委屈的声音道:“阿珣,扶我起来。”

    赵珣垂着眼睛,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清甜的气息拂来,赵珣僵硬着身子没有动,直到那一丝一缕的甜香抽离开来。

    赵蘅玉站直,松开握住赵珣手臂的手,她用疑惑的眼神询问赵珣:“她们要用丹砂做什么?”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赵珣抬起眼睛道:“我听说勾栏瓦肆里,妈妈们会用蒸丹砂得出的水银,放进姑娘们的吃食中,用了会流产。”

    赵蘅玉杏眼圆瞪,她吃惊得用帕子掩了唇:“皇后她是要……”

    她又想到了什么,严厉地看着赵珣:“阿珣,你为什么知道勾栏瓦肆的事,你莫不是……”

    赵珣忍住厌烦,打断了她:“阿姐多虑了,我是从那些纨绔嘴里听来的。”

    赵蘅玉神色微缓,接着她认真叮嘱道:“你不许学他们,你还小,现在若惦念着那些事,会坏了身子,知道了吗?”

    赵珣微笑,眼中有些许的嘲谑:“好,我听阿姐的,等阿姐准我做了,我再去做。”

    赵蘅玉脸颊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娶妻后自然是可以的,到时你哪能听我的,算了,你还小,和你说不明白。”

    赵蘅玉将话题扯开,说道:“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手段,我们便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们……”赵珣轻声念着,语气耐人寻味。

    他其实,并不想和赵蘅玉成为“我们”。

    他讥讽地看着赵蘅玉。

    难道她以为,他会为了她去对付皇后?

    赵蘅玉满心信赖地望着赵珣,目光莹然:“阿珣,你想出什么好法子没有?”

    赵珣心里有一千种阴谋诡计,但他只是摇了摇头,用愧疚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

    赵蘅玉柔声安慰他:“没关系,毕竟阿珣是个好孩子。”

    赵珣唤李德海打了水,他站在漆红描金的梨花木梳洗架前,双手浸在铜盆的冷水中,慢条斯理地细细洗手。

    已经过了两三天了,他总觉得手心处总有种让他难以忽视的触觉。

    痒痒的,湿湿的,赵珣疑心他捂住赵蘅玉双唇的时候,她启了唇,不小心将舌尖扫过他的手心。

    赵珣烦躁地将帕子扔在水中,溅起几滴水珠,洇在他玉色的锦袍上,水渍在他的衣裳上留下印子,越不想去看,越难以忽视。

    他张开手掌,陡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拿匕首生剐下手心这一层皮。

    他对赵蘅玉的接触,厌恶如斯。

    赵珣走出屋外,他站在廊下,看碧蓝的空中有一只很大的蜻蜓风筝。

    他想起行宫的往事。

    赵珣自幼在行宫长大,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日子过得艰苦。

    六岁那年,他才第一次见到风筝。

    那段日子赵珣印象深刻,寂寥的行宫忽然间多出了许多的宫人,人们忙着修葺庭院,种树栽花,赵珣兴奋地对黄嬷嬷说道:“嬷嬷,我们家里大变样了。”

    但嬷嬷笑得苦涩,那时候赵珣并不知道缘由。

    几个月后他知道了,行宫并不是他的家,他只是暂住其中的弃儿。

    那天,赵珣看到了风筝,鲜艳漂亮的蝴蝶飞在空中,让年幼的他顿时怔在原地。

    那蝴蝶跌落地上,精雕玉琢的小姑娘将它捡了起来,她脚步轻盈地闯入庄重肃穆的仪仗中,黄罗伞盖下,严肃的天子弯腰对她笑。

    她梳双环髻,不似赵珣见到的寻常女孩只用红绳绑住发髻,她的双环髻上珠玉烨烨,她穿流光一般的绸缎。

    赵珣陡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他踩了树枝,跌落在地,众人齐刷刷向他看了过来。

    在场的贵人有四个。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他的父皇、太后、赵蘅玉,还有赵蘅玉的生母兰妃。

    当天夜里,宫里的人强行从黄嬷嬷手中抢走了他。

    他们将他扔进河水中。

    黄嬷嬷拼死救下了他,他记得冰冷的河水,记得清冷的月光,还有黄嬷嬷紧紧抱着他,对他说的话。

    “娘娘她终究不愿放过你,六殿下,你实在命苦……”

    赵珣死里逃生捡回一命,黄嬷嬷不敢和他住在行宫,只能在行宫外隐瞒身份,辛苦浆洗,换些银钱生活。

    黄嬷嬷以为他忘了六岁的事,但他怎能忘。

    他渐渐长大,明白了当年的杀身之祸因何而起。

    他父皇的宠妃兰妃,怎能容得下他?

    当年,皇帝将怀着身孕的兰妃接入宫中,专宠她一人,自兰妃后,宫中再无皇嗣降生。

    行宫中的他的出生,是皇帝对兰妃的背叛。

    他长到十岁那一年,听闻宫里的兰妃死了,又过了不久,他父皇派人找到了他,将他接入宫中。

    他踏入宫门,他又一次看见了天上的蝴蝶风筝。

    再一次,他见到了赵蘅玉。

    赵珣微笑着折断了蝴蝶风筝的脊背。

    凭什么她高处云端,而他深陷泥淖。

    赵珣正在仰头看天上的蜻蜓风筝,忽然看见有个小太监冒冒失失跑到他跟前。

    直到小太监走到赵珣面前,他才认出来,那是赵蘅玉身边的太监,似乎叫什么万顺。

    赵珣便露出可亲的微笑:“万顺,怎么了?”

    万顺对赵珣能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受宠若惊,他忙说道:“六殿下,我们公主病了,想请殿下去瞧瞧。”

    赵珣几不可见地轻皱了眉,他忍住冷笑,他说道:“可是我不是太医,恐不能治阿姐的病。”

    万顺小声道:“是装病,公主听说圣上要来探病,着实心慌,想要六殿下在身边,才好受一点。”

    赵珣似笑非笑:“阿姐可真是离不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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