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忽然停住脚步,身后的李德海躲避不及,向前差点撞上了。

    不过虽然没有撞上,却也给赵珣的衣袍下摆留了几点泥点子。

    李德海慌忙说道:“殿下恕罪,奴婢笨手笨脚的……”

    但赵珣什么都没说,李德海好奇地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赵珣呆立在原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

    远处,相拥而立的二人,不正是徽宁公主和永安侯府的那个斐公子嘛。

    李德海吃了一惊,而后笑着说道:“殿下得偿所愿,终于将徽宁公主这件麻烦事甩了出去,看这两人郎情妾意的,啧啧啧……”

    赵珣猛地转了身,李德海被他的动作一撞,手里的竹伞差点没拿稳,赵珣拧着眉头看他在那滑稽地掌着伞,突然伸出手将伞抢在了手中。

    李德海讪讪,他看见赵珣低下了头。

    赵珣发现了身上的泥点子,心头陡然生了一种烦躁,他将伞扔到了地上,斥道:“蠢材!”

    赵珣的鹿皮靴踏过竹伞,将伞骨踩得断裂,他独自冒着雨往前走。

    李德海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将泥点子溅到赵珣身上,才惹出了他这一番脾气。

    他追了上去:“殿下,去亭子里躲躲雨吧,别淋坏了身子。”

    赵蘅玉被风带着伞差点摔倒,她往前扑的时候,斐文若接住了她。赵蘅玉不好意思地撑着斐文若的手臂起来,慌乱地抚了抚碎发。

    “文若哥哥,不是、不是因为你。”

    斐文若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他温和问道:“那是为什么?”

    赵蘅玉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摇头:“我不知该如何去说,我自己都没理个思绪出来。”

    斐文若没有强求:“那等公主放下这件事后,再告诉我,如何?”

    赵蘅玉望着斐文若的眼睛,忘记了拒绝:“好。”

    赵蘅玉回到承禧殿的时候,宫人们都挤在廊子里候着,一见赵蘅玉,燕支忙给她递上手炉。

    赵蘅玉发丝上有雾蒙蒙的水珠,她手上拿着一柄伞,神色中的郁结稍微褪去,燕支和黛砚互相望了一眼,燕支问道:“公主遇见了谁?”

    赵蘅玉笑笑:“斐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

    燕支松口气,露出笑:“是啊,公主婚后的日子,也定是和和美美的。”

    燕支伺候着赵蘅玉脱了湿衣裳,差小太监抬来热水,让赵蘅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看着赵蘅玉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嫣然的红,她才放下心来。

    洗漱完毕,燕支为赵蘅玉擦拭乌黑的发,她说道:“公主过几日就要及笄,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人,奴婢愚见,公主虽和六殿下是姐弟,但七岁男女不同席,是时候避避了。”

    燕支听过黛砚的经历后,也免不了寒心,她作为下人,不好直着说要公主和六殿下离心,只好挑了个过得去的借口。

    赵蘅玉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阿珣……长大了。”

    长春宫的徽宁公主得了赐婚的旨意后,便安心待嫁,鲜少出宫门。及笄礼成后,更是循规蹈矩。据说连六殿下的人过来,都被公主打发了,公主说,教养嬷嬷教导,虽是姐弟,也不宜亲近太过。

    赵珣听后,眉头深皱,他再次问道:“徽宁公主这月的信呢?”

    李德海上次没有回答出来,这次他老早就问过了:“徽宁公主从上月就没有再送信来。”

    赵珣用手敲着扇子,李德海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许久,赵珣却没有下文。

    赵蘅玉婚事定下的消息传到宫外后,陈宴之差人到宫里请赵珣出去吃酒。

    赵珣出了宫,停了马才走到魏国公府,一架马车停在他面前,陈宴之撩开车帷,对赵珣说道:“六殿下,今晚带你去个好去处。”

    赵珣上了马车,待闻到香风扑鼻的时候,陈宴之让车夫停了马车,赵珣沉默站在华灯璀璨的朱楼前。

    陈宴之轻浮地上来搂了赵珣的肩,说道:“听说你姐姐要嫁斐文若,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怎能不庆祝?来、快进!”

    赵珣蹙了眉心,被陈宴之半推半搡地拉进了青楼里。

    赵珣坐在桌边,他身侧的妓子望着他冷凝的神色不敢近身,他低着头,望手中一盏清冽的酒。

    陈宴之搂抱着一个妓子,亲了个嘴,哈哈大笑。

    赵珣眉头更深,他抬起头,望了陈宴之一眼,没头没尾地说道:“你早就成婚了,我阿姐嫁不嫁斐文若,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庆祝什么?”

    陈宴之笑道:“若公主强要嫁我,停妻再娶或是前妻亡故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珣冷笑了一下,对陈宴之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

    赵珣扫了一眼陈宴之搂着的妓子,他刺了一句:“我阿姐可是一个美人。”

    陈宴之认真问道:“当真?”

    赵珣没有回答,陈宴之却皱了眉,略有可惜。

    陈宴之挥挥手:“不说了、不说了,”他望着离赵珣半丈远的妓子,“离那么远做什么,快伺候殿下喝酒。”

    妓子瑟缩着挪了过来,却被赵珣冷冷的目光盯着,再不敢移动分毫。

    陈宴之嗤笑:“怎么?还是雏儿?”

    他望着赵珣,笑声愈发大了:“阿姐长阿姐短的,莫不是行敦伦之事的时候,也要叫着阿姐?”

    陈宴之吩咐妓子:“去,把春宫图给拿过来。”

    赵珣低着头,脸色难看极了。

    细想五年来,赵蘅玉挤占了他全部的时间,无时无刻,无处不在。五年来,他疲于应付赵蘅玉,他不知旁的女子,只知赵蘅玉。

    旁的女子在他这里都模糊了性别,他只知道赵蘅玉身上清甜的鹅梨帐中香、渐渐柔软起伏的身躯、将醒未醒时檀唇里的喁喁软语。

    他捏紧了杯盏,手臂上青筋贲出。

    妓子取来春宫图,呈给陈宴之,陈宴之抛给了赵珣:“喏,看看,今夜给你开荤。”

    赵珣望着春宫图,怔怔出神。

    扭曲交叠的男女,令人作呕的动作。

    他难以抑制地想象,赵蘅玉和斐文若的新婚之夜会是怎样的情景。

    赵珣厌恶地闭上眼睛。

    他想将赵蘅玉推开,推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他又难以忍受他人对赵蘅玉的亵渎。

    斐文若若是君子,他就应当连赵蘅玉的手指头都不去碰!

    陈宴之震惊地看着赵珣猛地起身,推开了将要贴向他的妓子,狼狈夺门而出。

    赵珣自觉狼狈,走过漆红斜桥,少年青衫落拓,发丝微乱,看似是经历了狂放不羁的欢情,但他脸上的凛然之色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的联想。

    青楼的姑娘们鲜少见这样生涩的少年郎,又因他生得实在俊美,引得满楼红袖招。

    赵珣厌恶地拧了眉头,只觉挥之不去的脂粉气令他作呕。

    他竟开始觉得赵蘅玉身上的甜香没有那样生厌了。

    赵珣离开这片烟花之地,不知不觉走到市肆中。

    宝马雕车开路,其后侍女成群,赵珣听见銮铃声阵阵,而后渐渐隐约。

    马车停下,车内的女子伸出玉笋般的手指,侍女轻轻一托,女子就轻盈地落了下来。

    虽穿戴着帷帽,她不露一点面容,却让人觉得她自有一种妩媚风流,浑然不似赵珣方才见到的庸脂俗粉。

    他认出了,那就是他的皇姐,赵蘅玉。

    赵珣初识赵蘅玉身上的妩媚,他堪堪避开了眼。

    赵蘅玉进了店铺不到一刻就重新走了出来,回到马车里,銮铃声渐渐远去。

    赵珣在原地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他走进方才赵蘅玉去过的店铺。

    这一一家书画铺子,掌柜的笑眯眯接待了赵珣。

    赵珣问:“方才的姑娘买了什么?”

    掌柜的说:“是一方砚台,铜雀瓦砚,那姑娘转了许多地方都挑不到满意的砚台,直到看见了我家这个,那姑娘的侍女说,是为了亲友的生日。”

    赵珣忽然想起来,过几日,就是自己的生日。

    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赵蘅玉还是像从前那样事事记挂着他,未曾怀疑过他。

    想来,一月未见的书信,大约是因为她听信了那些男女之防的古板话。

    她心底还是念着他的,一如从前。

    赵珣本该感到厌烦,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厌烦之中夹在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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