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那天,桑际从外面应付完几个朋友的酒局,回到家里,第一眼看见的是沙发上坐着的叶无细。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叶无细并不是每天都来这里找他,就算来也会提前和他打一声招呼,尽管他好几次和她提过,不管什么时候,你想来就来。

    “我今天刚好顺道,然后就想着过来一趟。”叶无细说,“我也刚到没一会儿,看到你不在家,我就想着自己先做饭了。”

    桑际嗯了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叶无细往边上挪了挪,给他更大的空间,她很快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

    “我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吃过了。”

    桑际按了按发酸的脖颈,不甚在意道:“没事,就喝了点酒。”

    “那行,只是吃饭可能要再等一会儿,我也刚做。”叶无细从桌上拿了个苹果,歪头冲他示意,“不如我先给你削个苹果?”

    她眨着眼睛问,桑际今天没喝太多酒,意识清醒的很,她这副难得乖巧的样子,他应该伸手去掐一掐她的脸的。

    桑际人依旧软在沙发里,没什么劲的嗯了声,然后闭起眼睛。

    叶无细拿来刀具和垃圾桶,一边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皮,一边扭头偷偷看他眼下淡淡的青灰。

    桑际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和她对视上,叶无细不紧不慢地把视线转正。

    他坐正身子,往她旁边凑了凑,垂眼盯着她的手,说:“最近先别做饭了,上次手上的伤不是还没好?今天这是又中奖了?”

    叶无细动作顿了下,看见自己右手拇指上的创可贴,是前两天做饭不小心烫到的,桑际翻箱倒柜半天才勉强找到创可贴,亲生给她贴上。

    “记得回头处理下,别感染了。”桑际叮嘱道。

    “我知道。”

    说罢,桑际视线又转到她削苹果皮的动作,说实话,她使小刀并不熟练,苹果皮一圈一圈被削的有薄有厚,还歪歪扭扭,又十分倔强地想削下来一串完整的皮。

    他忍不住笑着调侃道:“这干嘛呢在?”

    叶无细有板有眼地答:“削皮啊。”

    “哪有这么削皮的。”桑际接着失笑,“别削了,拿来吧,我可以带皮吃。”

    “不行。”叶无细想都不想就拒绝,说:“那很不吉利的。”

    桑际没听懂,一个苹果皮而已,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知识的涉猎。

    扭头又想想,这大概是这位唯心主义的叶老师,又是哪里莫名其妙听来的东西。

    他无奈说:“怎么就不吉利了。”

    叶无细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刀慢慢磨皮,一边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我给他下了个定义,如果能削下来一块完整的皮。”她动作停下,看了他一眼才含蓄地补充:“以后就能一直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附加意义,不仅仅是赌注,更是祝福。

    恍然间,桑际听明白了叶无细的意思,也弄懂了她这一执拗的行为。

    叶无细平时挺佛系一个人,对什么东西都挺淡漠,难得有时候会做出和她形象不符的事情,挺稀罕的。

    “行,我等着你削完。”

    等她耐心的磨完一个苹果,晚饭却刚好可以出锅了。

    叶无细心想,虽然慢了点,但她还是蛮厉害的,一个虽然丑了点但十分完整的皮。

    她把削好的白苹果放到果盘里,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桑际,咱俩没拍过照片吧?要不今天拍一张?”

    桑际身子已经靠回了沙发,原本轻轻闭起的眼,听见她的话,迷糊地睁开。

    他这才发现,原来她今天穿了那件他第一次送她的格裙。

    还化了淡妆。

    桑际困意绵绵地打了个哈欠,伸手顺势圈住她的腰,脑袋抵了上去,声音情不自禁暗哑了些,“嗯怎么突然想拍照了?”

    “就我教的那个学生妈妈,上次问我来着,我随口说了,然后她就说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叶无细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太好意思说这些,立马扯开道:“我跟你说,那个妈妈可年轻了,特别好相处就是有点八卦。”

    桑际在她身后配合地笑起来,身体依然没动,懒懒地躺着。

    “行啊,明天几点结束?”他说,“我直接去接你。”

    叶无细微微捏紧了手心,任由他抱着,忽然无声笑笑,“好。”

    两个人莫名静了一会,桑际突然松了手,坐起身,用力扯了扯被睡乱了的头发。

    “走吧,先吃饭?”

    “好饿。”

    吃饭的时候,叶无细发现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桑际刚刚在沙发上眯了会的原因,他总是出神,就算是吃完饭了,也只是坐在座椅上,眼神微暗,有些空洞地盯着不知道何处。

    叶无细比他吃得慢,此刻也放下了筷子,看着他,却没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她看见桑际无比自然又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自顾自地抽出一根点燃。

    叶无细微微愣住,这是桑际第一次,在和她进餐的时候,这样无所顾忌又忘我地抽烟。

    她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哪儿哪儿都是。

    烟雾很快就缭绕至他的周身,叶无细看见他缓缓抬起头,隔着氤氲的雾气和她对视,那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

    他脸颊的轮廓被烟雾模糊,依稀能看见微微眯起的眼角,唇角平直的线条,以及他抬至唇边的那只骨感的左手,食指的戒指把他的指骨衬得极其漂亮。

    叶无细记得他的习惯,思考的时候喜欢转动食指的戒指。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烦心事,只是此时此刻,她用力用心去记住他今天的所有模样。

    一根烟不知不觉就燃尽了,桑际掐灭烟头,习惯性又往口袋里摸烟盒的时候,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扬手把打火机丢到饭桌上,抬头看了眼叶无细,“我今天喝酒了,不能送你,我给你打辆车。”

    “不用了,收拾完我再走。”她缓缓松了口气。

    “好好睡一觉吧,桑际。”

    那天叶无细打车回学校的路上,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图片里的内容是一个完好的,外表却已经褐变、水分被蒸发干净的苹果。

    配文是:(手比耶)永远在一起。

    内容私密,仅自己可见。

    -

    七月下旬,叶无细收到了省赛报名的通知。

    那天,桑际开车送她去现场,带上身份证只是做了个参赛人员的登记,手续并不复杂。

    登记完,桑际牵着叶无细往外走,另只手里拿着她书面的报名纸。

    “九月份才开始啊,那还挺久时间的,叶无细同学,这次可得加吧油啊,不能白白浪费了机会。”

    叶无细:“我当然知道。”

    桑际帮她把纸叠好,塞到她包里,边故作唉声叹气的,“唉,别没我就不行啊,这可是个人赛。”

    “谁没你不行了!”叶无细皱着鼻子,瞪着他反驳。

    桑际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上前,理所当然地笑说:“本来就是啊。”

    “我是你个球。”叶无细有些无言,晃着脑袋试图顶开他的手。

    走出会馆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天,灰蒙蒙的,已经下起了雨。

    出门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有雨啊。

    叶无细把手伸出屋檐外,恰好有一滴雨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蔓延至心尖。

    夏天的雨,还挺解暑。

    雨势并不大,甚至有些绵软,一眼望过去,都是短小的细丝斜斜地往下落,能洗去所有不悦的情绪。

    视线朦朦胧胧,雨滴答滴答地落,桑际忽然抬手抓住了她因为好奇伸出去的手,握在掌心,拉了回来。

    “佛珠不是不能沾水?”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指尖,才松开道:“你在这等我吧,车上有备用伞。”

    “好。”

    叶无细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衣角掀起一阵风,吹荡向两边,他后背的衣服很快就被点点深色覆盖。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桑际拿了伞依旧是跑回来接她的。

    原本的打算就是,登记完,刚好找个附近的餐厅去吃饭。

    桑际揽着她的肩,大大方方倾斜着伞,往预定的餐厅步行过去,又不紧不慢地调侃起来,“可惜就一把伞了,委屈一下了我。”

    叶无细给他斜了眼,“那你可以把伞给我,你出去吧。”

    “唉,不要了吧。”桑际说着,把人搂的更紧了些。

    “对了,是不是开始打算着要回家了?”

    算算时间,的确是过得有些快了,叶无细道:“应该吧,可能再过个四五天。”

    桑际点点头,“也好,你那兼职早点别干得了,我以为你教的是什么小学生呢,结果是个刚毕业的初中小屁孩儿。”

    叶无细笑起来,“你干嘛啊,对人家小孩儿有意见?”

    “有啊,我俩看不对眼,接你几次了没感觉出来?一口一个姐姐的,谁不会是的。”

    叶无细听完更加哭笑不得。

    她正欲借此调侃的话突然被中断。

    两人身后,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桑际身边忽然窜出来一个陌生的女孩,在他身边蹦了下,动作熟络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脖颈,桑际被她带的下意识勾了勾腰。

    女孩比叶无细高出不少,勾完他的脖颈,顺势拿手肘抵了抵他的肩,挑着下巴冲旁边点了点,问他道:“哎,桑际这么巧啊这女的谁啊?”

    叶无细笑容不自觉浅了些。

    “女朋友。”桑际情绪浅薄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言简意赅道。

    林非叶咦了一声,手臂仍然搭着他,两人像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好朋友,“真的假的啊?”

    桑际笑了声,听不出意味,微微扯动了下肩,啧声说:“手拿开,远点儿啊。”

    “切,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没习惯呢?”林非叶还是乖乖松了手,自顾自摇头叹息道:“真失败啊我,就没有哪天不招你烦呢。”

    桑际冷睨了她一眼,“你也知道。”

    三人身后,追上来一个撑了伞的女生,是林非叶的朋友,她小跑上来,还喘着气儿,恶狠狠地点戳着林非叶,“你他妈跑那么快,见鬼了啊你,要死。”

    “就是见鬼了啊。”林非叶笑嘻嘻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桑际,跨了一步躲到那个女生的伞下,回头冲桑际招招手,“桑际下次聚会见,今天还想宰你一顿饭呢,可惜你不太方便,拜咯。”

    桑际没高兴搭理她。

    他没看见的地方,林非叶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和自然地流转到叶无细身上,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挑了挑眉和她不出意外地对视上,嘴角的莫名笑容转身即逝。

    叶无细也慢慢收回视线,身体微微僵了下。

    外面雨滴随风飘摇,穿过雨伞,轻轻松松就能拉出人的灵魂,使人走神。因为那个女生的出现,桑际没拿稳伞,她淋了一脸的雨。

    刚刚似乎是桑际第一次在别的女生面前,正式承认她是他女朋友。

    可叶无细,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那个女生,是他的朋友。

    到了餐厅门口,桑际在屋檐下收掉伞,举到外面抖了抖。

    叶无细没等他,自顾自地先走进餐厅,找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先坐下。

    桑际随后跟了进来,把伞挂到旁边的窗沿上,而后走到叶无细的身侧,手覆上她的背,弯腰下来凑到她脸前,看见她的刘海还有睫毛上还挂着细小湿润的水珠。

    他垂下眼,在她唇上轻柔地吻了吻,指缝蹭掉她眼睫上的雨水,盯着她弯弯翘翘,此刻没什么生气的眼睛。片晌后无奈笑道,“怎么淋了点雨,就跟蔫儿了似的。”

    说着,唇又在她半耷的眼皮上蹭了蹭,他抚了抚她后脑的发丝,用气音问:“饿了?想吃什么?”

    叶无细别开视线,“你点吧,我随便。”

    “行吧,你坐会儿。”

    玻璃窗外的雨仍然在下,洋洋洒洒的,好似漫不经心地落下,光与影的界限被抹去。

    叶无细扭头出神看了会,桑际已经点完菜回来,手里拿着取餐的叫号器。

    叫号器被他又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伴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嗓音:

    “今天好不容易放个假,吃完饭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桑际。”叶无细转头看向他。

    桑际浑然不觉,偏头:“嗯?”

    “那个女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像是静了一个世纪。

    桑际反应过来,不解地扯了下唇,“闷半天就为这事儿啊。”

    “除了朋友还能是什么关系?”

    “是吗?那你们关系挺好的。”叶无细故意顿了下,看向他,“不太像朋友。”

    桑际闻言默默吁了口气,不避不让地回应她的视线,“叶无细,你也会吃醋呢?”

    和他认识或是交往这么久,关于他自己身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他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也是叶无细第一次和他直面谈论起这种事。

    “没有。”叶无细别开眼,盯着桌面,良久,她又尝试着继续和他交谈。

    桑际叹了口气,“真的只是朋友。”

    叶无细深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

    “那你能不能,远离这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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