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蓝紫色渐变下摆，苏小云在铜镜前绕圈，罗裙似莲花般慢慢绽开，祥云暗纹在烛光照耀下若隐若现，闪烁微光。绿色长襟布满重工刺绣，中间的紫色底料上绣有一整朵粉莲，再点缀以珠链，更添华丽。
衣裳颜色鲜艳，出尘别致，着者本身容颜姝丽，堪称绝色，如今额前朱笔描绘桃花纹，再加之发间所簪珊瑚珠发冠与琉璃珠链，袅袅婷婷似碧中卉，天真烂漫若杏沐晖。
艳光四射，一时竟让殿内侍女失了神。
“娘娘真是好看极了，满宫人加一起也不及娘娘半分姿容。”沙星回过神后，为苏小云披上鹅黄色饰如意纹披帛，再替她理顺裙摆。
“快去宫宴吧。今日可千万莫迟到。”
苏小云郑重地点点头，正打算出去，眼神一瞟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上少了点什么东西。
她走到梳妆台前，取出小抽屉中的金累丝镶嵌宝石簪，往发髻上比划几下后插入合适的位置。
她小声喃喃道：“这样就好了。”
兀自又在镜前转了几圈，越看发间的簪子越欢喜。
沙星无声一笑，拉住苏小云的胳膊，把她往外引。苏小云这才停下动作，依着沙星往外走。
“燕伶，等我回来给你带宴席上的好吃的。”走到院门，苏小云还不忘回身与不愿去宴席的燕伶说话。
燕伶笑着朝苏小云摆手，目送她的步辇走远后慢慢敛下笑容，也不参与其他几位同留下侍女的说笑，她径直转身前往后院卧房。
夏至宴上
“遗妃娘娘至。”
伴随贯彻亭中的尖细声响，美人裙摆微扬，千般婀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众大臣一时看痴了眼，宋高洁百无聊赖的神情微微一动，朝苏小云招招手。
“来，坐朕身边来。”宋高洁脸色微红，已醉了五分。
多日未见苏小云，紫宸殿上的不痛快他早已忘记，满心满眼都是她与凌朱羽的相似之处。
“原来这便是陛下新纳的遗妃啊，此前一直想与妹妹结交，又怕打扰妹妹清净。多亏这夏至宴，方能使我一睹妹妹容颜。”
苏小云行礼后至宋高洁身旁坐下，侧头看向说话的温柔妇人。
沙星立时伏在苏小云耳边轻声道：“这位是良妃，宫中老人。”
位于左下首的良妃眉眼含笑，无论说话做事皆萦绕清凉如水的舒适感，使人见之既心生欢喜。
良妃身侧又有一人接话道：“妹妹容颜当真绝世，姐姐自愧不如，难怪如此陛下如此喜欢。”说这话之人语气与良妃如出一辙的温柔，甚至连嘴角所挂的笑容都一模一样。
苏小云眼神下移，一一从她没见过的宫中嫔妃身上划过，在座大约有二三十人，却好像只有一个人坐在这。
这就是宋高洁心中最理想的后宫吗？把所有人都培养成贵妃的模样。
他就像一位匠人，不知疲倦的用一个模具批量生产出一大批傀儡。她们身上吊着的丝线只允许她们仿照贵妃，除此之外的任何表情都不可以存在。
苏小云心中一阵恶寒，背脊泛出阵阵凉意，她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如此泯灭人性的行为□□裸地出现在苏小云眼前，带给她极大的震撼。这宫中的妃嫔可不止这些，还有许许多多未教化完全的“贵妃”，以及埋葬在宫墙下的报废品。
“陛下，臣妾不舒服，暂时离开一会儿。”
说罢，趁着宋高洁正在回应臣子的敬酒，无暇理会于她，苏小云直接道一句“谢陛下”后离开宴席。
“沙星，你看见没？方才宴席上所有的嫔妃都一模一样，眼神空洞且麻木，看起来好恐怖。”
才出十字亭，苏小云便一把抱住沙星胳膊，给她讲述自己心中的恐惧。
“苏小云，你是瞎吗？我刚才那么给你使眼色你都当看不见。”凌嘉言如一阵风般冲过来，愤怒地抓住苏小云的胳膊，强迫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在看见她眼眶含泪的一瞬间凌嘉言猛一怔，溢到嘴边的责备之语又尽数收了回去，他不自在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
“安平郡王，不可对我家娘娘无礼。”
反应过来的沙星赶紧冲上去护住苏小云，却被凌嘉言斥道：“滚，这没你说话的份。”
怕凌嘉言伤害沙星，苏小云赶紧让沙星先离开这儿，面前这人跟宋高洁一个样，都是随意开杀戒的主，万不可把沙星置于危险之中。
她狠狠瞪向凌嘉言，“你想做什么啊？”
“什么我想做什么，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吗？”那天在蓬莱殿前，他们可是说好了的。
苏小云将头一撇，不爽的道：“你刚刚对沙星说话居然如此不客气，我不想帮你了。”
对她凶也就罢了，他没事对沙星凶什么？在这座皇宫之中，她待沙星如亲人，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负她。
“你…”凌嘉言瞪圆了眼珠子，抬手指着苏小云，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女人。
但堂妹的事情迫在眉睫。凌嘉言深吸一口气，再闭眼将自己胸腔中鼓胀起来的所有怒气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多次后，他才平静下来。
重新看向苏小云，凌嘉言咬牙切齿的道：“好，本王现下朝遗妃娘娘的侍女道歉，敢问如今可能继续帮本王的忙了？”
他这态度比起往常而言好了不知多少倍，着实出乎苏小云意料之外。
见他态度良好，再加之苏小云自己也不想看见再有其他鲜活的女子进入后宫，成为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她点点头。
“给我一样你姐姐留下来的东西，有大用。”苏小云左思右想仍觉自己在宋高洁心中并无分量，劝说他主要还是得凭借他心中对于凌朱羽的爱，也许这种情感更应该称之为愧疚。
凌嘉言犹豫片刻掏出半块玉佩与一方锦帕，思量过后他将玉佩重新放入腰间锦囊，把锦帕递给苏小云。
“这方锦帕是我姐姐尚在闺阁时所绣，你收好了，用完是要还给我的。”
苏小云珍视地将锦帕接过，小心收起来，朝凌嘉言保证会毫发无损。
“因着我凌家人的身份，等会我不便说话，一切可都看你了。”
在进入宴席之前，凌嘉言最后一次嘱咐道。
纵观大月，能劝动宋高洁的人寥寥无几，太后远在参佛，国师不愿插手后宫之事，参知政事与凌家家主来往密切。纵观一圈他别无选择，只能来找苏小云，
毕竟她是自姐姐离去后，宋高洁唯一在他面前提起的女子。她在宋高洁眼中应是有所不同，她说的话他大概会听听。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宴席上怎能无歌舞助兴？在夏至宴上表演的众人皆在不远处的央乐宫中休息，众人相互来往，交谈甚欢。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位于央乐宫最南边的屋子，它好似处于另一个时空中，与前边的喧闹完全不同。
它静默至极，门缝之中没有一丝声响。
屋内仅有几支红烛摇曳，摇晃的烛光晃过跪坐美人耳边的金坠，晃过她背后如血般鲜红的舞衣。
“小姐，该装扮起来了。”
终于，一声苍老如木朽的低声打破这寂静的空气。
衣着单薄的女子轻笑一声，髻边步摇铛铛作响，她抬手转过面向墙壁的铜镜，一副惨白犹带泪痕的脸赫然出现。
女子低眉看向镜子中姿容狼狈的自己，抬手一寸寸拂过自己老了许多的面容。才不过一月光景，她的脸上竟然长了这许多皱纹，看起来颇为骇人啊。
“嬷嬷，这样的我也有资格献舞吗？”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希冀，虽知到这一步早已无退路可心底犹忍不住期待他们还有点良心。
“小姐，该装扮起来了。”苍老的声音音调不变，带着不容人拒绝的铿锵语气。
凌杉月抹掉落到嘴角的泪痕，嫣红的胭脂以月牙的形状抹至半张脸。这就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嬷嬷啊，她此刻代表着她所有至亲的人冷漠又无情地催促她走向地狱。
嘴角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像极了她早早为家族牺牲的堂姐，那天子挚爱的贵妃。
凌杉月忽然从心底升出一股勇气，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侧脸，幻想用力将它划下，划断自己走向深渊的路。
她双眉紧锁，手不断颤抖，身子剧烈地喘息，好似快要呼吸不过来。
“哐当”一声，金簪落地。凌杉月单手扶住桌子大口呼吸。抬眼，目光与背后未动分毫的嬷嬷对视，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副尽在掌握的从容。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敢反抗，所以他们尽情地将她逼往绝路。自己怎么能如此不争气，就不能让他们不如愿一次吗？
“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划伤一张侧脸不还是有另一张与贵妃相像的侧脸，划伤两张侧脸不还有一双与贵妃相像的眼眸，就算你狠的下心连双眼都挖了不还是有……”
“够了，别说了，别说了。”凌杉月捂住耳朵疯狂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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