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聚光灯如人造的太阳,汇聚目光的同时也带来难耐的高温。咔咔不停的闪光灯晃得人眼前发花,贺容扯了扯领口——今天的领带系得有点儿紧,勒得他喘不过气。
今天是贺容主演的第一部戏的主创见面会,他站了一个多小时,也假笑了一个多小时了,脸酸腿累。
他不喜欢这些,也不习惯这些。
好在这差事总算有个尽头,在熬过了最后一波稀奇古怪的粉丝提问之后,主持人宣布今天活动结束。贺容飞快地道别下班,穿过人海挤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一上车他就扯掉了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肺里这才有了充足的氧气。经纪人梁宣递来一瓶矿泉水,贺容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刚缓过一口气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昨天和你说的戏能不能接?”
他说的是前几天一个话剧院的前辈给他介绍的戏,是一部民国背景的话剧。那本子他喜欢极了,拿到就熬了个通宵看完,早上五点半就给经纪人打电话要求接这部剧。
梁宣和气的圆脸上露出个笑:“贺哥,那剧本我看了,是个好剧。但是话剧这领域一来你没涉足过,二来这排练就要三四个月,最后演出就几场,多吃力不讨好啊,咱们拍两个偶像剧多轻松呀?”
“我演过话剧!我……”贺容突然想到了什么,咬了舌头般猛然掐住话头,“偶像剧看到最后都是一样的套路。但是这个话剧本子太好了,陈林渠这个角色多有意思啊,他的挣扎,他的……”
“打住!”梁宣看到他谈到戏时候烁烁放光的眼睛就害怕,知道自己如果现在不打断,这哥能讲几个小时,连忙截住话头,“贺哥,我也知道这是个好戏,但是这么多人等你养活呢,它不挣钱呀!”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签下贺容的恒世娱乐是一家小公司,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已经是公司最有潜力的艺人了。虽说公司会倾尽所有捧他,可养活公司上下的重担也压在了贺容身上。
“真的不行吗?”贺容装可怜,耷拉着眉毛,眼圈瞬间就红了。
梁宣直接闭眼。贺容装可怜是一绝,戏里一装可怜勾得女主角忘掉了原本的台词,“给我滚”变成了“对不起”;戏外对着他装可怜,害他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好几次贺容的无理要求。
梁宣表示自己再也不会上当了。
发现此路不通,贺容一秒就收回了表情,窝进车座里,蹙着眉。
那可是帝都话剧院的戏,那是每个演员心里的圣殿啊。这次错过了,很可能就是永远地错过了
“咳咳,”梁宣看贺容整个人都蔫了,按计划吐出下一句:“其实你要是真的那么想接这个戏,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想想办法。”
贺容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弹起来:“哥,你从今天起就是我梁哥,今晚就请你吃饭。想吃哪家店?我马上去订。”
“我有条件。”
“我知道,你不吃辣。放心,不去湘菜馆。”
“不是吃饭!”梁宣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份文件,“只要你答应接这个综艺,我就去和公司那边争取让你接这个戏!”
贺容一口回绝了:“不去综艺。”
拍无脑恋爱剧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贺容不是一个喜欢暴露自己生活的人,比起他本人和观众见面,他更希望是他饰演的角色与观众见面。
况且贺容心里很清楚,恒世娱乐是家小公司,只是想拿他挣钱,不然也不会在市场调研一番后给他立上一个和他本人性格脾气八竿子打不着的仙子人设,还坚持让他走人气偶像的路线。
若是今天开口应下这个综艺了,有一就有二,以后再想演戏,恐怕都要用这些附加条件来换了。
梁宣也带了贺容两年了,知道自家艺人的脾气。经纪人就是要像弹簧,张弛有度。见状他放缓了语气:“贺哥,你看,这个综艺就是个旅行综艺,就当去放松一下采采风,也有助于你积累经验,日后好塑造更多人物!”
贺容不理他,转头看窗外。
梁宣继续道:“你看主持人,是司徒杨。再看已经定了的嘉宾,是张子钰夫妻俩,都是你熟悉的人,不会有人刁难你的,就当和朋友出去旅旅游。”
贺容抿唇,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
梁宣其实也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拿出杀手锏:“话剧我是知道的,像这种好本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贺哥,只要你接这个综艺,我保证让你演这部话剧,今天晚饭我都不吃了,立刻去和大老板谈,我对天发誓!”
贺容猛地转头看他:“你发誓。”
“我梁宣以我的项上人头担保!如果贺容接这个综艺,我保证让他演上话剧!有违此誓,一夜变成秃头,且永远买不到假发!”
贺容幽幽地盯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
贺容最后还是在那对他来说几乎是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上签了字。
前脚他签了字,后脚他就送梁宣上了电梯找老板谈判。
那合同上写了什么他也没细看。对于一个身不由己的人来说,要他细看他的卖身契,这是一种残忍。
贺容从包里掏出那被他翻得卷了边的话剧剧本,坐在练功房里又一次读起来。
越读他越兴奋,最后直接在休息室拿着剧本演了起来。练舞用的把杆就是那邮轮的栏杆,刚签好的合同就是他的船票。空调里吹出的仿佛是湿咸的海风,他和空气中看不见的搭档对戏,一场送别戏把自己演得潸然泪下。
写得太好了,光是读着剧本,民国的风就已经拂面而来。若是能和那些有实力的前辈们联排,若是能在剧场演出……
贺容的幻想不可遏止,一颗激动的心越跳越快。
“啪”的一声闷响打破了这场独角戏。兴奋过度的梁宣直接把门板推到了墙上,他挥着手里的文件,一脸凯旋者的神情:“老板答应了!”
贺容一怔,紧接着就是狂喜。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把矮他半个头的梁宣抱起来转了一圈,吧唧一口亲在他侧脸上:“我能去演话剧了——!”
梁宣头都被转晕了,眼冒金星中不忘讹一顿饭:“请我吃饭!我要吃逸仙居的雪花牛肉!”
“走!现在就去!”
这一顿饭吃到了夜里两点。梁宣一双小胖手灵活地翻动着烤肉,滋滋冒油的声音在他耳中如仙乐一般。
贺容几乎没吃东西,和话剧院的前辈打了个电话之后一个劲儿地傻乐,抱着酒瓶闷头喝酒。梁宣酒精过敏,他自斟自饮也不嫌孤独,满心都是要满溢出来的喜悦。
他要去演戏了。真正的戏。
他太高兴了。
这份足以冲昏人头脑的喜悦一直持续到酒瓶啪地一声碎在地上。贺容一歪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梦话里喃喃的都是剧本里的台词。
可惜这幸福的梦并没有持续太久。早上六点二十分,梁宣一把拉开了酒店的窗帘释放出崭新的日光,他手脚并用地把贺容从被窝里挖出来:“贺哥!起床了!飞机要迟了!”
宿醉的大脑像要炸开一样疼。贺容眉头拧得死紧,拼命往被窝里钻:“你疯了吧,今天没工作……”
梁宣和他拔河,被子就是他们的绳:“现在你有了!昨天才答应的要录综艺呢!”他拿过合同怼到贺容脸上:“白纸黑字,你亲笔签的!你自己看!”
贺容装死,任由那合同盖在他脸上。梁宣气沉丹田,大喊一声:“再不起床话剧就飞了!”
五分钟后,贺容叼着牙刷站在了镜子前。
“以后哥有钱了,一定自己当老板,想演什么演什么。”
“诶呀贺哥,你别呜噜呜噜的了,”梁宣低头看表,“五分钟后咱出门啊!我先下去退房。”
“哦。”公司是多怕他反悔,昨天刚签了合同,今天就忙不迭地送他去录节目。贺容吐掉牙膏沫,随意地洗了把脸,用手梳了两下头发就算洗漱完毕。
也就是梁宣不在他才能这样,不然梁老妈子又要啰嗦让他保持那离谱的“仙子形象”。
他一个一米八多的糙老爷们儿,顶多就是白点儿,还仙子,真是坐在地上想上天。
也确实要上天,今天要坐飞机嘛。
贺容胡乱想着,抓起他的全部家当:一份宝贝剧本,一部没了电的手机,和两盒昨天梁宣没吃完打包回来的雪花牛肉,离开了房间。
梁宣确实有些先见之明,昨天没把贺容送回家,而是直接在机场旁边开了间房对付了一晚。从酒店到机场不过几分钟的车程,他们走vip通道畅通无阻地登了机,梁宣麻利地领着他到了头等舱,推开隔门让开路。
贺容一只脚迈了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有眼罩吗?飞机什么时候落地,我睡一会儿。”
“走得太急了,没带,一会儿和空姐要一个。”梁宣答,怀里还抱着他的牛肉。
贺容点点头,继续向前走。还没走出第二步,他突然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他的座位旁边站着个帅哥,只是看侧脸就已经足够令人屏息。
这张脸颇得老天眷顾,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精致,一副好骨相巧夺天工,好似女娲一笔一笔精雕细琢过,每一处都精准地长在了贺容的审美点上。一双薄唇微微下撇,给他添了三分生人勿近的高冷劲儿。
这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帅哥,贺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不仅因为他是风头正劲的新晋影帝,更是因为……他是贺容的初恋情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时煜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贺容这才看清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两张漂亮脸蛋凑在一起,那极高的相似程度不用问都知道是一家人。
江时煜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贺容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整个人如坠冰窟,惊讶之中还带着一丝迟钝的愤怒。那小姑娘看着五六岁的模样,可他和江时煜两年前才分的手,在此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孩子。
“你——”贺容质问的话卡在嗓子眼,酸涩得不知如何开口。这重逢来得太早,他始料未及,这副躯壳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似的,不知如何反应。
可江时煜却绽出个笑来,一笑含春温,那锋锐的眉目间的冰雪也随之融化。
他定定地看着贺容,笑着歪头:“嗨,老婆!”
飞机还没起飞,贺容的魂已经先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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