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林素萼唤了一众丫鬟婆子在锦园里采桂花。
锦园里栽的几株金桂,头年原来是种在她的沁芳轩里的,可开花的头一年香气就十分浓郁,那是一种甜腻到极致的味道,她闻着就头晕,没过几天就让人把这几株金桂移栽到了锦园中。
这几日恰逢金桂盛开,不愧十里桂香的美誉,整个林府都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桂花味。
所以刚用了早膳林素萼闻见桂香就起了兴致,带了人往锦园里去,远远就看见那灿烂如金的一片。
林素萼嫌香味太盛,便只是远远站在一旁,玥儿倒是十分兴奋的带着几个小丫鬟提着小竹篮在几棵树之间窜来窜去。
周嬷嬷陪侍在林素萼的身边,她笑道:“姑娘今日生辰,难得起了这样的兴致。”
虽已入秋可却仍有些余热,林素萼打着绣花团扇淡淡笑:“生辰不生辰的倒也不打紧,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看今年桂花开的这般好,晒干了做成桂花蜜也比留在树上好。”
不一会儿,几个小丫鬟就提着小篮子跑过来了,林素萼抬眼一看,满满当当的桂花,抬起手随意翻弄了几下看没有什么坏的脏的才带着人回去了。
行至一处月门,一转弯就看见父亲带着一众生人往这边走来,眼见无处可躲,林素萼连忙拿团扇遮住脸向对面屈膝行礼。
今日是她的疏忽了,锦园在前院和后院之间,更兼父亲的书房就在这附近,她原以为父亲这个时候应该在县衙处理公务,没想到这么早就从县衙里就回来了。
林参清却没喊她起来,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过来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
林素萼惊讶了一下,他不是应该在都督府吗?怎么好端端的跑到小小一个县令家里?
但她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朝那个打头的华服男子再行礼道:“小女见过齐王殿下。”
“起来吧。”
林素萼直起身,只是头仍然是低着,团扇也是稳稳当当的遮住脸。
齐王崔颢本来就对着北方的女子不感兴趣,但见着林素萼一直拿着一把团扇挡着脸不禁也有些好奇,他朝林素萼道:“抬起头来看看。”
那一瞬间,林参清藏在袖中的手掌猛地攥紧,有些担忧的看着低着头的林素萼。
林素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对方尊贵的身份又让她不得不顺从,转瞬之间心下生出一计。
于是她放下手中的团扇,怯怯的抬起一张脸。
崔颢及随从都不由自主的惊了一瞬,像是没料到竟然是如此出色的一张脸,本如白莲出尘不染却因为眉心的红痣又如粉荷一般带着些娇艳,实在是极矛盾的一种气质,却在她的脸上得到了一种中和。
崔颢并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女子,只是没想到这西北之地还有这样一个温柔美丽似南女的人。
只是太过怯弱,他有些失望的看见林素萼眼底的卑怯之色,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
虽然可惜,但他又觉得生的那样一张脸,便又足够了。
他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像逗小猫小狗似的挥挥手,林素萼连忙恭恭敬敬的带着下人们退开了。
看着林素萼渐行渐远的身影,林参清才放下心继续引着齐王往自己书房里去。
疾步走在路上,林素萼收起刚才的卑怯的神色,咬着下唇面色冷峻不说话,
回了院子她立马就让周嬷嬷把门给关上,不等玥儿给她上热茶,自顾自的就倒了一杯冷茶急急喝下。
冷茶苦涩至极,难抚平内心慌张,她放下茶杯才发觉右手颤抖。
她原是怕的。
周嬷嬷哪里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样子,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笨拙道:“姑娘,冷茶伤身。”
林素萼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道:“往后不会了。”
坐在塌上,一条丝帕在她指间反复翻转,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
她内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今日碰见那齐王到底在他那里留下个什么印象,只怕是换做平常的女子是入不得对方的眼的。
可她自己也清楚,生的这样一张脸注定她就不是平常的女子。
她只希望自己不要被齐王看上,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已经表现得自己难登大雅之堂,在齐王那里她不过是一个空有容貌并无家世的花瓶而已。
若是被他看上,她便只能做他的侍妾,若是运气好再进一步也只能是侧妃。
这样的结果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她此刻内心更是十分焦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褚思裘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虽然是合作对象的关系,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对他生出一股信任,除了褚思裘,她再也想不到其他合适成亲的人。
虽然这样想对于褚思裘可能有些不太公平,可他既然坦然接受了,那她就问心无愧。
人总是自私的。
晚间的时候,林家热热闹闹的给林素萼备了一桌酒席,林夫人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细长的龙须面,浇上一勺鲜笋清汤,卧了火腿鸡蛋等物,是极清淡的江南风味。
本身林参清和郑慈心也是江南之地出来的,虽然在这西北之地过了许多年,可口味也一直没变。
林素萼实在受宠若惊,低着头吃着面氤氲热气染湿了双眼。
等一家人用完晚膳,都准备各自回自己院子了,林参清却反常的让林素萼留下来。
林素萼沉默地站在他对面,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些猜测。
林参清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想伸出手轻抚,这是他养了十七年的女儿,从妻子十月怀胎的时候就开始期待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爱。
但父女间生分多年,如今想做些表达亲近的行为竟然都觉得害怕。
他只说道:“今日齐王殿下问了你的年龄。”
林素萼心下一跳,很快就听见林参清继续道:“你已经十七岁了,他想让你参加今年的选秀。”
那一刹那,最后两个字落下,林素萼的内心就掀起了滔天巨浪,转而就是十分苦涩,她想说:女儿都听父亲安排。
可她说不出,内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小声道:不要屈服,不要。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振聋发聩。
她还在脑海里构思怎么回话,却听见林参清道:“知道你不想,你放心。”
林素萼猛地抬起头,她震惊的看向父亲,林参清的那双眼里是向来是严肃且坚定的,像青柏般永远正直,而这一刻林素萼在他眼睛里还看到了久违的却又令她曾经那么熟悉的慈爱。
她呆呆唤道:“阿爹。”
热泪竟然滚滚而下,就在这一刻二人冰释前嫌,往日的生疏烟消云散。
林参清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膀,沉默以示自己的安慰。
林素萼低着头,心中一番考量过后,她抬起头的看着林参清说道:“其实父亲不知,女儿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
林参清心里一阵微澜,想起陈瑞文对她的痴情,他试探问道:“是谁?”
林素萼低声快速说道:“是国子监祭酒褚瞻的二儿子褚思裘,玉娘几月前同哥哥在郊外马场时马儿受了惊疯跑,幸亏褚公子在场救了我一命,不然玉娘难以安康之身面见阿爹阿娘。”
林参清大概也猜到就是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不知好是不好,他一方面期盼玉娘能够嫁给陈瑞文,等来日事成之后林家的前途必然不可轻量。
可又担心顾虑,那位的脾性实在难以捉摸,于玉娘而言实在算不上良缘。
但他又想,林家的前途难道真的要靠她一个小女子吗?若玉娘不愿,他又何必棒打鸳鸯强配姻缘。
怕是辜负了那位的一番痴情了,于是林参清问林素萼:“褚家那边……怎么说?”
林素萼如实答他:“褚公子也是心悦于我的,近日他有事离开凉州,但他走之前已经告诉女儿写信寄给在西京的褚大人,相信不过多久那边就会有回信。”
林参清并不怀疑她的话,林素萼不知道褚思裘去了哪里,林参清却是知道的,但他也绝不能把褚思裘和陈瑞文在一起的事告诉她。
陈瑞文的身份不能轻易透露,这件事就连他的妻子郑氏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他点点头同林素萼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回去等待消息,若是褚家真来提亲定下婚约,看在褚瞻的身份上,齐王也不会说什么。”
林素萼应下后就转身退了下去。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参清已经背过身去,林素萼看着他的背影一如苍柏,只是到底清瘦微颓,到底不如当时做状元的时候意气风发了。
又过了几日,这几日林素萼一直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内不出去,表面看似淡定,实则心里面一直期盼着褚思裘的消息。
又一日,正在绣花的时候玥儿突然打了帘子进来嚷道:“姑娘,瑞文公子回来了。”
内心忽的一慌,林素萼手里的针就扎进了指心,疼得她一激灵,很快反应过来惊喜道:“在哪了?”
玥儿答道:“刚才正准备去厨房给姑娘端安神汤,走到半道上就看见瑞文公子往咱们院子里来了,我连汤药都顾不上连忙跑回来给姑娘报消息,想必现在他怕是要到院门口了。”
林素萼听了她的话这就要走到门口去迎他,才未走几步就见有人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正是穿一身深青色劲装打扮的陈瑞文,瞧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远行刚归。
林素萼一见他便笑道:“哟,你回来了。”
陈瑞文也笑,走近上下打量她轻声道:“是,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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