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闻音轩院门口,如琴将手上的锦盒递给莲蕊,朝林素萼笑道:“小姐既到了,那奴婢也该回去向公主复命了。”
林素萼道:“劳烦如琴姑娘护送,请进去喝杯热茶吧。”
如琴婉拒:“多谢小姐美意,只是公主命我送完小姐就速速回去,故不敢再多耽搁了。”
林素萼也不多挽留她,只是拔下发髻低处一根素金簪子递给她笑:“多些姑娘了。”
如琴将簪子藏入袖中,笑的十分恭敬,谢过林素萼的礼后才离开,林素萼看着她转身离去才带着莲蕊进了院子。让莲蕊回自己房内去将东西放好,自个拐过正堂进了张氏的屋子,一进门就瞧见张氏正凝神娴静的坐在床上低着头做着绣活,胭红和冬儿坐在脚踏边的矮脚方凳上缠着彩色丝线。
林素萼走过去笑道:“嫂嫂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
叫冬儿起身再点上几盏灯,将房间烘得明亮些,才不怕张氏伤了眼睛。
坐到床边才看见张氏嘴唇有些泛白,气色看着不好,林素萼忙紧张道:“嫂嫂可是哪里不舒服,我看着怎么有些虚弱?”
张氏笑道:“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
林素萼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握住她的一双手道:“脸色都不一样了,这还叫好?”
知道张氏有事情瞒着她,她便看向旁边蹲着身低着头的胭红问道:“嫂嫂不肯说,你来说,且抬起头告诉我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胭红忙起身抬头看着林素萼,又看看自家夫人,而后才躬身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林素萼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祝贺起她了,疑心这疯丫头该不是吃醉了酒说些浑话来了。
胭红一脸喜意继续道:“我们夫人今日诊断出有喜,姑娘要做姑姑了。”
林素萼一下子就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脑袋,忙转头看着张氏问道:“嫂嫂快告诉我,胭红这话可是真的?”
张氏轻拍她的手背同样满心欢喜道:“是真的。”
她笑道:“今日去郭夫人院里,正巧丫鬟端来一碟千层糕,不知为何我闻着就恶心反胃头晕胸胀,郭夫人叫人请来医士诊脉才知道有一个月身孕了。”
林素萼忙起身恭贺她道:“恭喜嫂嫂!那哥哥可知道了?”
张氏笑:“自然知道了,他说过几日狩猎结束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只是今日不得见你,总归向我念了你好几回。”
林素萼一想着林谈言那絮叨的模样,也忍不住想念道:“要是今日能见着哥哥就好了,可惜公主请我实在推辞不得。”
听了她这话,张氏才想起今日吴怡然来说安阳公主请林素萼去观星阁的事情,华光院住了那么多的豪门贵女,怎么安阳公主就偏偏瞧上她林家的女儿了。
不由担忧问道:“是不是因为上个月家中宴会上那镇远侯家小姐的事情?公主有没有斥责刁难你?”
林素萼安慰她道:“公主虽然与镇远侯家的小姐交好但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今日请我过去也只是听闻我来自西北问了我一些西北之事。”
听了她这话,张氏这才放心,妇人怀孕之后就容易多思虑且易生倦意,张氏拉着林素萼又说好一会子话,打了几个哈欠后才放林素萼离开。
林素萼走时嘱胭红好好照顾张氏,这才出了门和候在外面的莲蕊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自己屋子,这才在莲蕊的伺候下将身上的束缚的外服脱下,连同手上叮当响的金镯子,脖子和头上那沉甸甸的项圈发钗也一并除下。
莲蕊将她的首饰收好进百宝箱里,问她:“姑娘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院子里现在有煮好的甜粥还温热着,要不要用一些?”
林素萼在安阳公主那里坐了一下午,如今刚好肚中有些难受,便让莲蕊端粥过来,莲蕊忙出去叫了笠儿端了粥进来,一口温热甜粥下肚,林素萼这才感觉好一些。
晚上不宜食用过多,所以她只用了小半碗就让笠儿将剩下的端出去,又问莲蕊:“公主赏赐的东西放哪里了,拿来看看。”
莲蕊将那个墨绿色的锦盒捧过来,林素萼打开才看见里面竟然是一卷经书,拿起那本经书便静静翻看起来,莲蕊是认识字的,看见书封上的字疑惑道:“公主送姑娘《妙法莲华经》做什么?”
林素萼眼神停留在经书上某一页道:“《妙法莲华经》是高僧鸠罗摩什所译,此经讲的是大乘佛教的思想。”
莲蕊摇了摇头道:“姑娘,奴婢听不懂。”
林素萼将书放在桌子上给她看,道:“小乘佛教渡己,大乘佛教渡人,《妙法莲华经》宣扬的济世救人思想。”
莲蕊微微弯下腰看着林素萼手指上指着的文字,上面写着“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
耳边是林素萼的清音叹息:“安阳公主是个知世苦的明白人。”
莲蕊嘴上想说着什么,但还是忍着眨眨眼藏去眼中苦涩没再说出口。
晚上就寝时,林素萼刚躺下就感觉枕头下面有异样,她伸手摸去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细长木匣子,上面雕刻着的海棠花纹让她心中一惊。
她忙将匣子放回被窝,起身掀开帐纱对着旁边角落处床榻睡下的莲蕊道:“莲蕊,今日可有人进过我的屋子?”
莲蕊穿上鞋子过来道:“今日白天里只有冬儿和笠儿在院子里,她们一向守礼没得姑娘的命令是不会胡乱进来的。”
林素萼又问她道:“你今日铺床可有翻过我的枕头我怎么记得放在枕头下面原来有一个香囊的。”
莲蕊笑:“原来是这个,今儿个早上给姑娘铺床时看见才给收起来了,姑娘现在要我给姑娘拿过来。”
林素萼默默试探问道:“你只是收了香囊?有没有收了或者放了其它东西?”
莲蕊摇摇头担心道:“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了吗?”
林素萼装作无事道:“没什么,你睡吧。”
自己将帐纱重新拢好,将木匣盖子抽掉后看见里面卷起来的书信,外头还洇染了些字迹,拿出来后斜倚在床头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微微亮光展开看了起来。
稍许,看完上面的内容后这才放松一笑,心中也舒畅了开来,将东西重新装进匣子里面珍重收好。
原来是他送的,害她还担心是什么人放置的邪祟脏物。
她躺在床上虽然开心却也疑惑,他哪来的本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放到她房里?
算了,等几日后的狩猎会上她再好好问他。
这几日林素萼常陪在张氏身边,医士说张氏这胎并不安稳不宜到处走动,所以两个人就坐在一起研究着给肚子里的小孩子做一些小衣小裤,偶尔吴怡然来了也被拉着出主意。
有一次她和吴怡然也被淮南王妃请过去做一首琴萧合奏,王妃看起来很喜欢《春晓吟》那首曲子,每到那时候就不说话,只静静的凝神像一尊菩萨像般坐在那里聆听。
曲子罢了,便拉着两人的手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真正像一个家里的慈善长辈一般,知道吴怡然婚配了礼部侍郎之子刘榭十分满意,说刘榭是个品格高尚的君子,同吴怡然再合适不过。
又知道林素萼仍未有婚约,便说起当天寿宴上有好几家夫人都十分喜欢林素萼,求她张罗着做媒的趣事。
王妃当时正同二人品尝一碟新做的玫瑰酥,朝林素萼道:“那些都是些粗俗的暴发户般的家庭,家中郎君都没什么大志向,不堪配你。”
林素萼笑着回她:“王妃忘了,我父亲也只是个三品官。”
淮南王妃摇着苏绣金线的锦花团扇,眉眼和蔼道:“我看人一向不会错,依照你的品性样貌将来是必得贵婿的。”
林素萼只哄着她并不多在意,想来真奇怪,上个月才有个道士给了她“婚姻坎坷”这样的晦气话,今日淮南王妃却又说她将来必得贵婿。
可实际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将会落在哪个枝丫上。
狩猎会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一个活动,到了本朝,狩猎风气尤甚,崔家发家西北之地,最爱骑射狩猎的运动,崔固登基为帝后更下令冬末春初为狩猎时节,引来京中豪门贵族纷纷效行之。
淮南王府在华光院举办狩猎会将后面岳山连同周边田地都围了一大半去,岳山为近郊第一高山,深山多树,也多鸟兽之类,故而京中举办狩猎会多选在在此地,但由于每次举办都要花费无数的财力人力,并非普通豪绅之家可及,也只有淮南王府这样的财力丰厚的豪门贵族才能偶尔举办一次。
男客狩猎,女客们自然不好一便同行,所以淮南王府在围场外边又另建一处马场,兼有捶丸、投壶、秋千之处,供各家贵妇小姐交际之用。
淮南王府自建马场名平远马场,前后左右各相距七十余丈,周围修建厚一丈高三丈的石建围墙,西门处建了马厩,东门处搭了秋千,中间围了半人高木栏圈做骑马射猎之地,四周更有木质长廊,长廊曲折用一道道薄如蝉翼的深色竹帘辟作小小隔间,为女客休息的场所。
林素萼和吴怡然去给淮南王妃和安阳公主见过礼之后便由着侍女带路坐到了南边的一个小隔间里,只见场内已经有善骑射的女客换上骑装,上马之后搭弓射箭,实在飒爽英姿。
吴怡然同她道:“要是嫂嫂也在就好了,可惜她这几天难受的厉害,实在不忍让她再过来折腾。”
林素萼眉眼弯弯道:“多些姐姐关心,不过以后自然多的是机会。”又看着吴怡然跃跃欲试的样子,问:“姐姐也想上马了?”
吴怡然轻松道:“你不知,从前在家中好不快活,如今入了京城倒真的像被束缚了一般。”
林素萼剥了一瓣橘子递给她,笑:“姐姐想去就去,只不过我不精骑术,恐怕不能作陪了。”
吴怡然笑道:“不用你陪,你这娇弱身子,若是上了马只怕还没骑几步被马颠下去了。”
吴怡然这便去换了骑装自行纵马射猎去了,不比林素萼这个假西北,吴怡然是真正的西北女子,赤忱热血骑术精湛。
林素萼也趁人不注意带着莲蕊头戴黑纱帷帽悄悄从南墙处的角门离开了平远马场,逢见看门仆役只说马场喧闹出去见见绿野翠林,塞了几两银子,那看门仆役也不多问了。
出了马场便是岳山底,收的的书信中说东边角门直行后右边有一条石阶小路,沿着小路上山,山腰偏僻处有一处古亭,偏他细心还给她花了一张路线图。
路上看见一只白毛狐狸,莲蕊大惊:“从未听人说过岳山有过野生白狐?”
林素萼笑:“哪里是野生白狐,你看它毛色光亮洁新,脚边还挂着小铃铛,想来应该是淮南王让人同那些鸟兽一起放到山林里射猎用的彩头,只是他们射猎在北边,这白狐怎么跑到南面来了。”
莲蕊看过去果然见白狐右腿上用红线串着一个赤金铃铛,笑:“还是姑娘观察入微。”
二人继续沿着地图往上面走,那白狐竟然也不怕生人,竟然也跟着二人后面。
终于到了那圆形古亭,古亭不大四面通风,黑瓦红柱隐蔽山林之间,亭子外面白底黑字的匾额上写着栽缘亭三个字,站在亭子里面抬头向上看见黯淡无光的彩绘,虽然风化受损许久,依稀辨得是八仙过海的场景。
察觉到脚边异动,林素萼低头一看瞧见那只白狐正窝在她的脚边,离得近些才发现不过半臂大小,像只狸猫一样。
见它乖巧,这才小心翼翼的抱起它柔声道:“哪里像只狐狸,怎么跟一个猫儿似的。”
却是十分喜爱,坐在栏杆处坐椅上细细的替它梳理着毛发。
耳边听见匆匆的脚步声进了亭子里,脚步沉重不似莲蕊轻巧,她自然知道是谁,头未抬巧笑道:“你来的不巧,我正有伴呢。”
对方笑道:“你先同它玩,我在旁边候着。”
林素萼不过是逗他的,知道他来她哪里还有其他的闲散心思,抬起头见陈瑞文正站在对面,莲蕊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到了亭子外面远远的站着。
她抱着白狐起身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发现他眼边有一条细长的血痕,不禁快走几步上前抚住着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瑞文小声解释道:“今日围猎的时候不小心被忠勇公的庶子误伤的。”
林素萼收了手冷笑:“什么误伤的假话也来骗我,还没听过被人欺负还替人家遮掩的事情呢。”
看他耷拉个头,像个鹌鹑似的,知道他的不易,她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管的太多了。”
陈瑞文抬起头着急道:“怎么会!”
声音有些大,倒把林素萼吓了一跳,看她吓着了他又软和了声音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这个世上除了你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真心待我了,当初若不是你舍身会回来救我哪里来的如今的陈瑞文。”
他说的真诚,眼神明亮澄净如一泓清泉,她的心却乱入麻,如同被人置在火上烤一般。
她背过身去,不忍看他的眼睛,倚靠在红色的柱子旁平静道:“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你以后寻一桩好的婚事,自然有你未来的娘子来真心待你。”
听见背后他道:“玉娘希望我去娶别人吗?”
林素萼有些微微酸涩,不知道怎么答他,她抱着白狐汲取着暖意,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好久才捋清楚强笑道:“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希不希望的事吗?儿女婚姻之事不都得听从父母安排。”
她心中百转千回,恼恨自己一番聪慧到了这紧要关头却说不出话来了,本来就打算试探他的真心的,可话到了嘴边又怯怯退缩。
却听见他在后头说:“我知道别人都说我平庸,可却也知道什么叫‘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林素萼反复咀嚼着他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心神大动,往日里他的好处都浮现眼前,转过头看着他,问:“所以,你同我说这些是为着什么?”
只见他上前,一双眼睛亮如星,虔诚而又希冀道:“玉娘,我自小就心悦于你,如今我想娶你为妻。”
她看着他心中一悸,手上一紧掐痛了白狐,那小狐尖叫一声后从她怀中挣脱跑进旁边灌丛,忽的飞出一群惊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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