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百合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个礼拜,川口源之助再也不跟她说话;叔叔为了土御门伊舍那的事对她大吼大叫,不准她对任何人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免得他饭碗不保,而要是他饭碗不保,她也别想过好日子;她的爸妈也对她大发脾气;她觉得全世界都背弃了她,就连三年级生也不再怕她了。

    一切真是糟透了!她想看那个土御门家的小鬼痛苦地满地打滚,因为一切都是土御门的错。如果那白头小鬼觉得被逮捕已经够糟……她开始在脑袋裡精心构思复仇大计,既複杂又恶毒的复仇大计。只有计画复仇才能让她好过一些,儘管那些计画其实于事无补。

    如果说有什麽工作会让小百合退避三舍,那肯定是非打扫实验室莫属了──把本氏灯收好,确定所有的试管、培养皿、没用完的滤纸等全都物归原位。打扫实验室的工作採严格的轮班制,她只需要每两个月轮班一次,但一切似乎冥冥中早有注定,她要在她人生中最惨的一週轮班待在实验室裡。

    至少自然科学老师白鸟老师还在。一天的课程终了,白鸟老师在实验室裡收拾报告、整理东西。有人陪伴令小百合觉得安心许多,不管是不是白鸟老师都行。

    “你做得很好,百合。”白鸟老师说。一隻泡在防腐剂裡的白蛇从玻璃罐裡茫然地瞪著她们。小百合说:“谢谢。”

    “不是应该有两个人吗?”白鸟老师问。

    “今天跟我值班的应该是土御门小鬼,”小百合说,“但是她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老师皱起眉头。“她是谁?”她心不在焉地问,“我的点名簿上没有她。”

    “土御门伊舍那,白色头髮,蓝眼。平常不太讲话。上次小考就是她把人体全身上下的骨骼名称都说对了。记得吗?”

    “不记得了。”白鸟老师说。

    “你一定记得她!怎麽会没人记得她?就连高桥老师也不记得!”

    白鸟老师把剩下的作业塞进包包,说:“嗯,我很感谢你一个人独力完成工作。别忘了离开前要把工作檯擦一擦。”然后她便离开实验室,还不忘转身关门。

    实验室很老旧,裡头放了加装煤气灯喷嘴和水槽的黑色木桌,以及陈列了许多大瓶子的黑色柜子。漂浮在大瓶子裡的东西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实验室的一角甚至还放了一具黄色的骷髅,小百合不知道它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现在那具骷髅让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在那间大房间裡,她发出的每个声音都有回音。她打开所有的灯,就连白板上的灯也打开了,好让这个地方不那麽恐怖。实验室开始变冷了,她想打开暖气,于是走到一台大暖气机前摸一摸。暖气机热得烫手,但她还是冻得直发抖。

    实验室裡没有别人,显得空盪又令人不安。小百合觉得房裡好像不只她一个人,似乎有人在看她。

    嗳,当然有人在看我,她心想。那些玻璃瓶裡有上百隻死掉的动物看著我,更别提那具骷髅了。她抬头看著柜子。

    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瓶裡死掉的东西动了起来。一隻睁著□□盲眼的蛇在装满酒精的瓶子裡展开蜷曲的身子;一隻无脸的多刺海洋生物在液态的家园裡扭动旋转;一隻死了几十年的小猫张嘴露出尖牙,还用爪子猛抓玻璃。

    小百合闭上眼,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全是我想像出来的。“我不害怕。”她大声地说。

    “很好。”某个人说,她站在阴影裡,就在后门附近,“吓得屁滚尿流的感觉真的很糟。”

    她说:“没有一个老师记得你。”

    “但是你记得我。”女孩说,她真是小百合的扫把星。

    她拿起一个玻璃烧杯丢向伊舍那,但却连她的边都没碰到,就在牆上砸碎了。

    “源之助还好吗?”伊舍那若无其事地问。

    “你知道他好不好,”她说,“他甚至不肯跟我说话。在班上安静得很,还乖乖回家写作业,也许还在搭铁轨模型。”

    “很好。”他说。

    “你,”她说,“你一个礼拜没来上学了。你麻烦大了,土御门伊舍那。”

    “我得了流感,不过现在已经痊癒了。”伊舍那说。“话说你的叔叔还好吗?希望那个□□没来找他麻烦。”

    小百合没答腔。

    “从某些方面来说,”伊舍那说,“你赢了,我要离开学校了。但从另外一些方面来说,你没有赢。你碰过咒灵吗,星野百合?你曾经看著镜子,猜想看著你的眼睛是不是自己的?有没有坐在一间空房间,却觉得不只你一个人?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你要装鬼闹我?”她的声音颤抖。

    伊舍那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瞪著她。在房间远处的角落,有个东西掉在地上,小百合的包包从椅子上滑落到地板上,她回头瞧,房间裡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或者只是她没有看到而已。

    伊舍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我送给你的道别礼物,好好享受吧!我可是花了好一阵子才收集到这麽多四级咒灵。”

    星野百合的归途将变得漫长、黑暗。

    ○

    太阳渐渐西下,化成一团红色火圈,伊舍那和她的朋友夜樱并肩坐在河堤旁。夜樱忙著把收集来的野花编织成花冠,伊舍那则划燃一支支火柴扔进河水裡。扔了十支之后,夜樱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

    “这可以让我放鬆。”伊舍那解释。

    “你说你要离开学校,那你之后要去哪裡?”

    “我要回去本家。”伊舍那把最后一支火柴扔进水裡,“他们会替我请家庭教师。”

    “本家?这裡不是你的家吗?”

    “这是我的家没错。本家是指我父系家族成员所住的宅邸,我爸妈结婚后就搬出土御门宅邸了,现在本家的长老想要接我回去土御门宅邸,就是这麽简单。”

    “嗯完全听不懂呢!”

    “我就知道会这样。”

    “那你为什麽要回去本家?”夜樱问道。

    伊舍那耸肩。“他们要训练我。”

    “为什麽?”

    “想让土御门一族东山再起吧!”伊舍那站起身来,抬头仰望残阳如血的天空,“我讨厌这样。”

    夜樱也跟著站了起来,“那你就拒绝啊,为什麽要听他们的话?我所认识的土御门伊舍那可是全日本最叛逆的小孩哩。”

    伊舍那转头看著夜樱,露出一个微笑。“要是我拒绝的话,我就会像香蕉皮一样遭人遗弃。”

    “我不会抛弃你,”夜樱说道,语气真挚,“你是我的朋友。”

    “一旦当你认识到真正的我之后,你就不会留下了。”伊舍那说,“连我也不喜欢真正的自己。”

    夜樱沉默半晌。“可是我喜欢真正的你。”然后,她碰碰伊舍那的手。“我保证不会离开你。你真的要去本家吗?”

    伊舍那迎上夜樱诚挚的大眼,第一次允许怀疑浮现心头。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夜樱问道。

    伊舍那点头,“当然能。”

    伊舍那与夜樱默默许下心愿:但愿明日此时,她俩依然有彼此为伴。

    无论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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