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凛冽。
呼啸的冷风肆无忌惮在城市穿梭,只余细碎日光穿过厚重云层,落在玻璃窗上。
落地的窗子投射出一抹俏丽的影子。
再往前,是女人纤细白净的手臂。
沈明烟斜倚在床上,女人修长手指夹着一根细细的薄荷烟。
吞云吐雾。
袅袅白雾氤氲而上,模糊了背后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
墨绿香云纱旗袍笼在女人身上,勾勒出沈明烟凹凸有致的曲线。
羊绒披肩罩着瘦削肩膀,隐隐可见一截白皙脖颈。
沈明烟微微仰着头,和不远处的摄像头对上,耳尖的红豆珠子红得滴血。
快门声不绝于耳,围绕着都是同一个主人公。
“这也太漂亮了吧,我一个女的看了都疯狂心动!你看刚刚摄影师的脸色没,之前还说换模特就不拍,结果现在……呵。”
“别提那个晦气的小模特,三十六线还甩大牌,幸好老板找了沈小姐帮忙,听说她们关系还不错。”
“还不错?那以后都可以找沈小姐拍照了?!”
“想太多,我刚刚在茶水间听到,她是画画的,一幅画就卖出……这个数,我不吃不喝工作十辈子都赚不到。”
……
窃窃私语顺着空气落入沈明烟耳中。
女人单手托腮,修长白皙的长指轻点床侧,漫不经心朝声源的方向投去一眼。
又淡淡收了回去。
习以为常。
她确实不差钱,今天会过来,纯粹是看在好友林映之的面子上。
拍摄结束,沈明烟尚未从影棚离开,肩上忽然多了一张厚实的毛绒毯子。
她抬眼,果不其然对上林映之一张笑脸。
小姑娘柔柔弱弱的,一双杏眸汪汪,朝沈明烟比划了下手语。
“行了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明烟不以为意摆摆手。
迎上女孩澄澈空明的眼睛,又长叹口气。
沈明烟恨铁不成钢,用力在女孩额头上狠狠戳了下,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还笑,我今天要是不来,拍摄你打算怎么办?”
林映之捂着发红的额头,笑而不语,只弯弯唇角。
她自幼就不会说话,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哑巴。
老家在江南一带,继承了母亲刺绣的好手艺,大学毕业后林映之就自主创业开了一家旗袍店。
古色古香的旗袍店坐落在繁荣商业街道,租金并不便宜。
今天拍摄的是下一期新品,不想模特临时爽约,还对林映之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
若不是实习生偷偷给沈明烟打了电话,林映之今天肯定得吃哑巴亏。
沈明烟也没想到,当时随手加的小实习生,居然还会偷偷给自己报信。
林映之虽然说不了话,然而架不住身边还有一个为她鸣不平的实习生。
沈明烟卸妆的间隙,实习生一张小嘴叭叭叭,已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吐露得一干二净。
“等新品预售成绩出来,我一定要做一张大海报,狠狠打那个女人的脸!谁让她说话有多难听,居然还……”
实习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拔高的音量。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
实习生恼羞成怒,一张脸都气得发绿。
沈明烟好奇偏过头,亮着白光的手机屏幕,赫然是今日失约小模特的微博界面。
“明明是她自己失约在先,居然还倒打一把,说我们临时换模特放了她鸽子?!”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折射出实习生无形的愤怒,连着和小模特粉丝对战数个来回后,实习生方想起什么。
捂着手机屏幕颤巍巍看向沈明烟,愁容满面。
“她刚刚说要给我们发律师函,之前打电话我也没录音,我们现在是不是没证据……”
声音没入空气,愈发担忧细弱。
“而且她粉丝好像还挺多的,我刚刚就发了一句,立刻有人私信骂我,要不我再和她经纪人联系下……”
“嗯。”
手机重新返回到实习生手心,沈明烟双眸微阖,淡淡应了一声。
实习生立刻点开对方微信头像,严阵以待:“那我该说什么,私了还是……”
“你问问她。”
实习生一脸严肃。
“需要我帮她介绍律师吗?”
“好的,我现在就问问……什、什么?!”
敲键盘的手忽然停下,实习生瞪大眼睛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险些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她现在是要和我们打官司,我们怎么还……”
实习生刚来工作室不久,俨然对沈明烟的身份不甚清楚,话说一半便被隔壁的老员工小声打断。
“你不知道吗,烟烟的男朋友就是律师,特别厉害,就算真的打官司,我们也不可能会输。”
两人叽叽咕咕躲在后头聊天,当事人却只留下一个轻盈背影,施施然踩着高跟鞋下楼。
临走之前还不忘拉住林映之,再三确定自己身上没有烟味之后,沈明烟方欣然离开。
陆时洲不喜欢烟味,她不可能带着对方不喜欢的气味去见人。
天寒地冻,白色的小轿车穿梭在大街小巷。
甫一下车,铺天盖地的寒气迎面而来,冷意从脚尖蔓延。呼啸寒风在天地间横冲直撞,似是要将世间所有暖意吞噬干净。
沈明烟手指缩在袖口,只堪堪露出两个手指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沈明烟:下班了吗?】
【沈明烟:[猫咪探头jpg]】
信息犹如石沉大海,半天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窗外寒气逼人,室内也落不到半点暖意。
会客室气氛剑拔弩张,僵持之下,最后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一句威胁。
“陆时洲,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我一定……”
威胁伴随着咔哒作响的关节声,震慑力十足,可惜当事人不为所动。
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眼皮单薄,长相偏冷。黑色衬衫剪裁得体,勾勒出肩颈的流畅线条。
闻言,陆时洲只轻轻挑起眼皮,漫不经心扫了挑衅男子一眼,复收回目光。
从始至终都未将男子的威胁放在眼里。
明目张胆的轻蔑换来的是男子更甚的怒火。
“你、你给我等着!”
响亮的一记摔门声后,屋里又重归安静,落针可闻。
律助战战兢兢站在一侧,刚准备和陆时洲汇报今日剩余的工作安排,倏地却听见一阵细碎的动静。
空荡荡的房间忽而有了手机震动声,律助一怔,适时出声提醒。
“陆总,您要不要先接下电话……”
他记得方才开会前,陆时洲手机也响了好几声,不过那回还只是微信。
律助自然而然以为是重要来电。
“不必。”
通电切断,陆时洲淡漠垂眸,视线在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停留一瞬。
亮白灯影下,男人眼中瞳仁很浅,蕴着淡淡的光亮。
他面无表情看向律助:“继续。”
……
连着在冷风中站了半个多小时,沈明烟手脚几乎都冻僵,身体的感知能力暂时离家出走。
寒气顺着脖颈而下,直冲人心,呼出的气体在空中皆成了白雾。
电话被强行中断,隔着冷风,依稀还能瞧见陆时洲办公室那一扇玻璃窗子。
微亮的光影暴露了陆时洲此时的位置。
沈明烟眨眨眼,最后还是抬脚离开。
大抵是下午在冷风中站太久,刚到家不久,沈明烟便感觉到有几分头重脚轻。
先前还以为晚上能和陆时洲一起用餐,沈明烟还买了不少食材囤在冰箱,可惜现在却派不上丁点用场。
感冒来势汹汹,晚餐尚未用,沈明烟已然窝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万籁俱寂,深夜时分,城市的灯红酒绿在此时彻底落下帷幕。
沈明烟再次醒过来,是因为听见客厅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机械的女声像是在播放陆时洲到家的预告。
下一秒,视野之内多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陆时洲。”
刚睡醒,沈明烟嗓音还残留着睡意,落在耳边软绵无力。
玄关处的黑影稍稍顿了下,片刻沈明烟方听见低哑沉闷的一声。
“嗯。”
房间尚未开灯,只有窗外一抹皎洁明月,点亮了些许光线。
空气隐约还有残存的酒香。
──陆时洲晚上喝酒了。
沈明烟晕乎乎的,身体比大脑反应快一步。
有关陆时洲喝酒的念头尚未在脑中成型,沈明烟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醉酒的人反射弧总比常人长,陆时洲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趔趄两三步。
两人齐齐倒向沙发。
小小的一声惊呼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陆时洲突然在眼前放大的面孔。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纤长睫毛颤若羽翼。
头晕脑胀,眼前的一切好像蒙上一层薄薄白雾,模糊不清。
沈明烟意识还未和现实接轨,唇间忽的有了温凉触感。
白兰地的余香在唇齿间逗留。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呼吸急促,节奏错乱。
两道长长的影子凌乱无序落在墙上。
“陆时洲,我好像感冒了……”
余音消匿在唇齿间,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陆时洲用抱枕盖住了沈明烟的脸。
濒临窒息。
窗外一声鸟啼惊起,打破了深夜的静默,以及墙角两个相依的人影。
……
直至浴室的水声停歇,房间才终于回归平静。
名为“无声”的分子在空气中穿梭,沈明烟裹着柔软的睡袍,靠在床边昏昏欲睡。
下午着了凉,方才还在浴室胡闹了一通,沈明烟感冒的症状无可避免加重了。
她强撑着精神等待陆时洲洗漱完毕,女孩手腕还有淡淡的红痕,是刚才领带留下的。
“陆时洲。”
困意漫上眼角,察觉到身侧凹陷出现。
沈明烟依靠着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转过身,抱上身侧那一团热源。
模糊不清和对方分享自己今日的行踪。
“我下午去了你们律所,本来想等你一起下班的,但是你好像很忙,我就没上楼。”
“我其实还想找你当我的辩护律师,你都不知道我今天……”
“沈明烟。”
昏暗光影中,一道低而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思绪。
沈明烟迷茫睁眼:“嗯?”
男人单薄的眼皮微微下垂,眸光微沉。
他淡声。
“以后别去我的律所。”
夜色如墨,通透的窗纱隐约可见窗外一轮明月的影子。
沈明烟忽而一怔,困意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下满腔的茫然和不解。
女孩困惑眨眼,随即恍然。
“是我打扰你了吗?对不起我今天没提前和你……”
“不是这个。”
陆时洲淡淡挑起眼皮,男人一双浅色眸子看不见半点波痕。
沈明烟眼中茫然更甚:“那是为什么,时洲我……”
可惜陆时洲早没了继续对话的耐心。
他稍稍直起身子,深蓝睡袍隐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几分轮廓。
陆时洲面色如常,他翻身下床,目光淡淡在沈明烟脸上停留一瞬。
须臾方道。
“沈明烟,你没别的事可以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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