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安平原本计划回城的第一件事是归置账簿和上山看望留守的伐木工匠,但是迎头就碰上了一件不得不解决的重大危机。

    一大早计安平躺在二楼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俩别跑,这下被我抓到了吧。”

    “你倒了多少天了?给我十文钱。”

    “……不给,不给就拉你去见官。”

    “官府不管这种小事?不管管不管,你把污秽往我家倒就是不行……”

    “我就倒了一回。”

    “十文钱?收一桶也不过二文钱。”

    “你这人,这茅厕又不是你家的。你们老板都没讲话,你装什么……”

    计安平估摸着时间不过早上四五点,这个时间点,尤其是古代市井人家,天寒地冻,大都还在睡梦中……

    没听到隔壁有起床的声音,计安平赶紧披衣起来。

    到后院一看,人还不在院中,从大开的角门走出去。

    就见四五个人在黑暗中你拉我,我拉你,围成一团。

    小田带着坊里留守的两个工匠,拉着对面两个面容未净,头发凌乱的中年男子……

    “……我说这两天我早起看不到你们的影子,原来你俩为了倒点污秽,都这么早了。”

    “这时候夜香工都还没来,你们为了省两个钱,也太不讲究了吧。”

    几人愤愤不平地数落着两个中年男人。

    这两个中年男人还有点面熟,应该就是附近住着的人家。

    “怎么了?”计安平简单收拾了一下头脸,一脸严肃地问,事情她基本已经明了,但是还得问一问,“你们过来,过来。”她伸手招呼着小田和另外两个工匠。

    三个健壮的女人围着两个男人像什么样子,不管这两个男人多大年纪,传出去都不好。

    “计头,你起来了。”小田领着两个工匠赶紧走了过来。

    “计头,你不知道,咱家年前刚掏的茅坑,又被这些人倒满了。”一个工匠解释道。

    “哎哎,话要说清楚,怎么是被我们倒满了。我们不过是今天错过了夜香工,就倒一下,别什么都算到我们身上。”一个头发稍显花白的老叟眼神躲闪,赶紧辩解,“两文钱的事,给你钱还不行吗?”

    计安平身材高大,一脸凝重地往外一站,甚是唬人。

    年轻些的男人一脸讪笑,悄悄扯扯老叟的衣角,“真是最近太冷了,夜香工经常错过了。”

    “哦,经常错过。”小田一脸抓住了对方把柄的兴奋样,“还说第一次倒。”

    老叟悄悄瞪了年轻些的男人一眼,“不过是倒点夜香,也值得你们这么多人来抓我们两个夫道人家。”

    小田还欲争辩,计安平一拍她的后脑勺。

    小田看看计工头的脸色,摩挲着脑袋往后站了站。

    计安平冲着幽暗中的两人摆摆手,两个男人面色一喜,拎着木桶飞快地跑出了小巷。

    “哎,就这么放她们走了?”工匠们一脸疑惑。

    “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为了抓这两人,三人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今天寅时一刻就爬了起来。

    “不然呢。”计安平转身往回走,年轻人经的事还是少,小田不过十五六岁,两个工匠也不过二十出头。

    “这凌晨时分,这小黑巷子,不说人家故意讹你们。真要碰到一两个摔一跤,或者被你们吓得怎么样,怎么搞?”

    “……”两个工匠一想也是心底一凛,要是出点什么事,确实有嘴说不清,没出事,别人反咬一口,也是个麻烦事,当下出了一身白毛汗。

    还是计工头说得对,别看工头年纪比她们小,事情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那就这么算了?”小田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颇有些不服气,她们发现了这件事,一心为坊里考虑,怎么计工头似乎不领情。

    “算是不能算了。”计安平伸展着手臂,呼吸着早上凛冽的空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刚才那两人倒了夜香的关系,角门处一股难闻的气味。“那就按张工头说的,后厕咱们安个门锁上吧。”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压水井边捣鼓了。

    叶婉儿用一块布包着头,把盖着压水井的草把子拿开,一手提着热水往压水井里倒。

    原先的敞口井被计安平带人封紧实了,只能从压水井里压水。

    这冬天压水井过一段时间就冻结实了,早上得用热水慢慢化开。

    “我来。”计安平捋着袖子就上去了。

    叶婉儿也不客气,把水壶递给她,“热水不多了,得慢点倒。”

    “昨晚那几个新来的那通喝,把婉儿哥哥留着备用的热水都喝完了。”小田和两个工匠都赶过来帮忙,小田赶紧汇报一下昨晚几个新人的动静。

    计安平趁机叮嘱了几句,让几人在新人还没适应之前带带新人。

    三人忙不迭应了。

    叶婉儿刚刚在院子里也听到外面的争执声,但是一直没出去。

    “听声音,那两人其中一个是隔了几个屋子的椒笋行家的,另一个肯定也不远。”椒笋行就是卖蔬菜的,叶婉儿经常出门买东西,故此认得。

    “婉儿哥哥,你认识啊?那你怎么不出去说两句。”小田从墙边拿过一个木盒来接水。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要是出去,他认识我,到时候不好讲话。”叶婉儿解释,“以前这边收夜香的,不管多少,一桶两文钱,最近涨到四文了,听说后面就是这个价了。这一段时间,她们家家没茅房的都是集满一桶才处理,有茅房的,也不借用给外人了。”

    “怪不得。”小田扼腕,“最近上咱家借茅房的也多。”

    其时,已有部份人发现了粪便的肥田功效,但是还没有把握好份量尺度,时有烧苗的现象,故此粪肥还没有推广开来。再一个白象城城内田地稀少,城外与各田庄村镇相隔甚远,也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运出去。

    白象城北边临山,三面环水,到城外的村镇大都渡河而过,桥梁稀少。

    就拿最近的牛家村来说,村城之间要是直线距离来算可能也只是大半个时辰的脚程,可是她们如果要进城,不仅要从崎岖的山林间出来,还要找一处浅水滩才能到河这边来,几经周折大半天就过去了。

    “咱们家这一坑的粪水,我问过了,至少要五十文。”小田在一边叹气。

    计安平有些迷糊,她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好像是夜香工要给主人钱财,怎么这里反倒要倒过来给钱了。

    不过现在反常的事情也不少,只得想想怎么解决了。

    “老张,你在河对岸是不是有块地?”计安平思考了一个早上就去找老张了。

    五十文钱对现在的“安居坊”来说,并不多,但是如果能省掉岂不更好,如果同时还能创造价值那最好不过了。

    去年计安平拿到钱之后,老张就跟她分享了一下,自己赚钱后都做了哪些投资。

    老张的投资,一投一个坑,其中就有一块地。

    “都是沙石地,地力贫瘠,离城又远,上了那狗婆娘的当了……”老张提起这事还是愤愤不平。

    “咱去看看!”计安平一捶定音。

    说干就干,正好跟到伐木点是一条线。

    计安平把计家老村的几个劳力喊上,她们现在木匠活筑墙活什么都不会,目的地可不在“安居坊”。

    老张、计安平、老村的五个人,除了几个大包裹,还挑了几担米面菜蔬往城外赶。

    几个劳力没让两个老板动手,几人包揽了一切东西。

    “安居坊”的十几头黄牛没留在城里,除了几头留在伐木点,其他的都让附近村庄的工匠牵回家了,这次出城上山得全靠脚力。

    一行人沿着小巷子走了一小截,又绕回了大道。

    “走南北大道,到宫前大道,再往城门转吧。”计安平甩着脚上的泥巴。正月过半,城里街道上的人畜也多了起来,小道中间被踩烂了,一走一脚泥,间或路上还留着粪便垃圾,有牲畜的,也有人的……

    “城守府年前发了告示,禁止秽污往河里扔了,城墙外的山上也不能乱倒,我看这夜香工还得涨价。”老张捂着鼻子往干净地方跑。

    南北大道是白象城的主干路,路面以沙石铺成,除了长夏天气,其他时候行走都是非常方便的,这时候也没扔什么污秽。

    路两边店铺林立、鳞次栉比,不少已经开张了。

    老村的几个劳力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走路都小心了不少。

    河面冻得还很结实,几个人出了城门,又小心地趟过了河。

    河对岸到伐木点的山林上还是一片白雪皑皑,只是中间隐约一条小路被踩得结实而凌乱。

    几个劳力喘着粗气,互相看看,这里离城可有不少距离了。

    “哎哟,看这路,这几个人这几天尽往山下跑了。”老张哈哈大笑。

    计安平也笑,“这几个在山上待着也是受罪了。”两手各提起一副担子担到肩上就往山上爬。

    几个劳力拦了一下,就看计安平如履平地地往山上走了。

    “受啥罪,这叫受罪?我年前还给她们送了一条猪腿和一筐菜。”老张大声嚷嚷着,“我这伐木点的伙食比她们在家里吃得还好。吃得好,住得暖。”她边说边沿着计安平的脚印往前走,一边还不忘招呼后面的人跟上。

    “你们这些后来的是赶上了好时候,以前我们在城里找零工,干一天有一天工钱,哪天没活干就没收入,而且还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怀里揣两个馒头就是一天。”老张走了几步也开始喘着粗气,一边还不忘跟后面的人忆苦思甜。

    “啊!”山坡上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山上人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蹦了下来,顿时所有人都从工棚里跑了出来……

    “老张,小计,你们怎么今天来了?”老李在山头张口对山下吼,一张口一层雾气,赶紧拢了拢衣角,往下面迎了两步。

    老李是白象城居民,家里没什么产业,跟着老张后面混饭吃也有几年了,今年过年就把她留在了山上当个管事的。

    “来接你啊!”计安平也吼,“我这可是紧赶慢赶回来换你回去过元宵。”她避过来接的人,示意来人往后面去接。

    计安平径直把东西挑到一个中等的工棚里。

    山上现在一共有六个木棚子,一个小型的是厨房灶台,一个最大的是最后搭建的工作间,另外两个中等的工棚是工人的房间,最多能住到四十多人,还有一个棚子用来圈牲畜……

    六个木棚被几个大大小小的木料堆围在中间,既安全又舒适。

    中午计安平还给这群人露了一手,几个大菜做出来,老人新人一起哇哇大叫。

    老人是叫这么长时间没有吃到像样的手艺,好菜做不好也是白搭。

    新人是叫这个地方伙食也太好了,啥活还没干,昨晚就吃糙米馒头,早上就吃大米粥,中午还吃上肉了……

    “你们赶紧学一学,别讲究什么女人不能下厨房那一套,最少得糊弄过自己的肚子啊。”老张点着山上的一群人,“好东西你们都给我糟蹋了。今年咱们要分几个工地,我看你们到时候吃什么。”

    老李吃过午饭就急急忙忙地回城了,甚至都没等老张。

    计安平安排山上的几个老人带新人,跟老张就往山另一头爬。

    老张的地就买在不远的山坡下。

    拔开积雪,草根树根遍地,间或堆满沙石土块,地力确实贫瘠……

    “这块地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这个位置了。”计安平从地里捡起石块往远处的河道里扔,这里距河道大概有两百多米。

    “这个位置还好?离下面几个村镇都有小十里,到城里又是坡道,又是大河……”老张叉着腰四处张望,当时还想着捡了个漏,没想到砸在了手上,悄无声息。

    石块落到河床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冰面还没有开裂。

    “哎,你这丫头,手劲见长。”老张来了兴致,低头也琢磨了一个石块。

    之前她想到这块地都头痛,现在手头积攒了一些资本,心态也有些放平了。

    照着计安平先前的轨迹狠狠地扔去,半晌,石头落在了几十米外的积雪里。

    “这块地‘安居坊’给你征收了咋样?”计安平往白象城的方向看去,远远地只看到一道黑色建筑。

    “哟,你有办法?”老张连丢了几个石头,没一个摸到河边的。

    “看看吧。等我想好再跟你讲。”计安平当先往山下走去,还得先看看这附近的地理状况,没有几分把握,她是不会轻易往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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