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湾在广粱府滕州的犄角旮旯的犄角旮旯,如果不是我严谨敏锐聪慧,恐怕琳琅姑娘的夙愿也难偿。

    我倒也不是没见过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如意郎君亲亲娘子什么的,十之一二而已。这渔村姑娘没生在好人家,叫兄嫂卖了,跌入风月场,媚俗银铃笑,更恨心似白莲难舍真情,实在让人唏嘘。我怜她凄婉身世,也真想瞧瞧那情郎是否配得上这无价真心,若有机会,最好还会会那黑心肝毒肺腑的兄嫂。

    虽说国运十年动荡,疆域守战征民耗财,但这小小余福湾也实在荒凉。海天阴沉,村落潦倒,人人麻木劳碌,难怪那对狗男女能干出卖妹妹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我骑着马慢悠悠地转,这时候倒能体现出这懒畜牲的灵性来,它怕伤着自己,走的都是干巴平坦的地方,叫我也不用多担心路况。

    我一路转到小集市,海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鸡鸭鹅的气味,马都忍不住打响鼻。这里难见骑马的,摊贩都朝我瞥了两眼,继而转头探身继续看热闹。

    “你这病怏的瞎子,别以为吊着个白脸就能吓唬我!叫你赔钱你钱呢?!我妹子为你们家的小子跑了找不着人了,你们啥事也没有?我告你,没门儿!那一只老母鸡还卖三十文钱,我那手脚齐全的小妹得值多少银子?!”

    这说话的男人一听也中气不足,公鸭嗓子尖细。

    我拽住缰绳,仔细听着。

    接话的却是个女娃娃:“你们胡说!”

    居然还有一个男娃娃帮腔:“对!你们胡说!”

    “你们敲诈!”

    “对!你们敲诈!”

    一听就不好惹的女人哼斥:“嘿哟!两个娃娃可别管这些事儿!叫你们爹吱个声儿先!十两银子,你们给还是不给?”

    一堆人在那看热闹,还压低了交谈的声音,生怕错过什么戏。

    我打马上前,第一眼看见那黑布衫的男子,一看就是个瞎子,果然也病怏怏的。一男一女两小童倒生得水灵,养得也不错,脸蛋红润白皙,倒似富家少爷小姐。

    与他们对峙的一男一女,男的像发黄的竹竿,女的像带刺的皮球,怎么看怎么不是良民。

    那男的默默地收拾物件,别人卖活鸡活鸭,他卖竹蜻蜓小木马。也是个怪人,在这地方,小孩玩意儿可不好卖,大人哪来闲工夫抱着孩子遛弯儿呢。

    ——小孩说:这个好玩我要这个!大人说:这个?多少钱?买了!

    ——可能么?

    我从马背上下来,就近抓了一个人问:“这什么事儿啊?”

    那人不耐烦地回头,瞥了我一眼后缩了缩肩膀,操着乡音回我:“还能什么事儿?钱的事儿呗。那男的说妹妹跟着这男的跑了不见了,要这男的给钱……”

    “不是!”旁边的大婶插话,“是这男的的弟弟带着那男的的妹子跑了!”

    这男的那男的,我听得头大,忍不住问:“你们不认识他们?”

    又一老汉头也不回地说:“不太认识,他们是那边村子的,这男的好像也才是当兵回来的。”

    我听了更加留意,再去瞧那要钱的夫妻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男的越看越像琳琅——不是,他贼眉鼠眼不中看,只是有些阴差阳错的神似。

    没想到这对恶人夫妻还带了几个看似魁梧的帮手,一个眼神下去就有一个刀疤男上前踹翻了小摊子,蜻蜓蝴蝶滚了一地泥。

    “瞎就算了,还聋了哑了?!”

    “你们!”那女娃娃气得很,拼命忍着眼泪。男娃娃想躲又逞强装硬汉,腮帮子鼓起来给自个儿打气。

    那男的将俩孩子拉到身边,站起来的时候还咳嗽了两声:“二位……”

    他不会还想讲道理吧?

    听他这话头,倒像个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不会吧不会吧,这居然还当过兵?

    那女的凶神恶煞:“二位什么二位!我和你说,今天这事就得了了!”

    那男的皱眉,嘴巴张了又张就不听出声。

    我给看急了,哎哟喂,皱眉顶什么用啊,操家伙干呀!

    瘦猴男可算憋出一句:“别给他废话了,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我一拍手,来活儿了!

    “哎!”

    我路见不平的吼声不期然地被马打响鼻、鸡打鸣的动静盖过去了。

    没人注意到我这一嗓子。

    我气沉丹田又喊了一声:“哎!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和你,还有你……哦,还有一个啊。”

    我扒开人群走上前,手里还拽着缰绳,那懒畜牲不肯动,我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还好那些人有点眼力见分成了两拨让我独立其中。

    “你谁啊?”瘦猴还是个小斜眼儿,那小人有势的表情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干什么啊?”那女的一屁股将她丈夫挤到一边。

    我将琳琅的珠子拿出来,开门见山:“这是不是你妹妹的?”

    这对夫妻眼睛立刻放光,女的还数落男的:“我就说吧,那死丫头肯定把东西藏着了!”

    瘦猴凑上来问:“这怎么在你手上?”

    我不理他,反问:“你妹妹叫什么?”

    那女的直接伸手要抢,嘴上叫嚣:“关你什么事儿?你哪根土里冒出的签子葱?!”

    我用力打掉她的手,那肉堆的手背上立马有了鲜红的印子。我心中对此满意,于是仍有耐心地再问:“你知不知道这珠子主人是谁?”

    瘦猴男急了:“知道知道!那不我妹妹嘛,翠英,翠绿的翠英俊的英的翠英!”

    翠英,好名字啊。

    “快把东西还给我!”那女的冲着我吼道,唾沫差点喷我脸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把缰绳向那男娃娃抛去,却不料是那瞎子接住了。

    我来不及疑惑,右手抓男左手擒女,双手用劲让他们脑门对脑门地连环撞,那仨帮手还想讲一下义气,可惜我一脚踹一个,三个四脚朝天。

    “翠英是不是?你还记得你妹妹叫什么啊?你把她卖了以后是不是再没想起这个名字?还敢问我是谁!我是杀猪的!”

    那女的也有两下子,我以为她没脖子,谁知道她灵活地旋身,刺啦一声以衣领为代价逃出了我的手掌心。她喝了一声,双手抱住我的腰,整个把我提起来不管她男人的安危。那我更不能松手了,拽着那竹竿跟我一起腾空,这女的真有劲,居然拎起两个人。她要把我甩出去,我一松手,她男人先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嗷嗷叫唤,看那架势起码骨折了。

    我腾出手,按住那女人抓着我腰的手,一个屈膝对着她下巴就是一击,然后趁她卸力一脚踹在她胸前,谁知道她一通乱舞,正好一拳打在我右肩上。

    我忍着痛,面上云淡风轻,稳稳落地后还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看看我脸上这两道疤,知道我的诨名是什么吗?不败刀疤!”

    那男的捂着屁股哀嚎,那女的捂着胸口哼哧,那仨帮手早溜没影儿了。

    “好哦!”男娃娃高兴得拍手,那些看热闹的也跟着叫好。

    我顺手拿起一柄鱼叉戳到那女的面前:“替你的小姑子建个衣冠冢,自此吃斋念佛替她诵经超度。若要是让我知道你二人沾一点荤腥,当如此桩!”

    我将鱼叉掷出去,一截木桩瞬时裂为三瓣,鱼叉直直立在青石板上。

    “是是是是是……”夫妇二人吓得面无血色,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地点头。

    欺软怕硬,恶人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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