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呼吸到虽寒凉但无味的空气时,心情瞬间大好——如果不是被继央人和狼群围着的话,那就更好了。

    但鬼目探和俏孟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样子也算浅得我心,不知他俩是中了蛇毒还是被愁苦女打晕了,无论哪种情况都大快人心,是该叫他们吃上一顿教训长长记性。

    天幕低垂,我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已在傍晚还是刚至午后,毕竟今枫涯的天气总是阴沉。

    愁苦女和其中一位继央女人低声说了两句,随后继央人便离开了,路过狼群时仍然吹哨示意。

    狼王伫立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它的腹部还残留着血迹,背上也多了几道伤口。它注视着我,狼目中是无尽草原,我不过是茫茫草原上另一株草,随风雨飘摇,身不由己。

    它会记住我吗?

    我为自己的想法而一时苦涩,于是将视线收回,慢慢地打量起站在一边的愁苦女。

    她沾着血迹的衣裳湿透了,冰刀上坠落着水珠。她看起来并不好,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烫伤了,额头上流出的血顺着两颊滴落。

    她和我之前遇见的那名愁苦女不一样,那位愁苦女有着一张十分明艳的脸,是怒放在今枫涯的一枝花;而她是寡淡的,和我一样是一株草,但她扎根于今枫涯贫瘠的土壤,比我更坚毅。

    “你是来找这个的吗?”她弯腰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卷画轴,即使我未得见此画真相,但我肯定这便是那幅《留春雾畔梦女图》。

    “你想怎样?”

    愁苦女平淡地说道:“和我打一架,你赢了,人和画都能带走。”

    我摸了摸下巴,她说的就是事实,愁苦女有义务守护今枫涯的一切,哪怕是后来遗落的。“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所以最后是明玉你赢了,”贺兰澍若有所思,“历代愁苦女在江湖上都是最神秘的人物之一,无人知晓她们的来历,也无人了解她们的传承。明玉,那究竟是怎样的刀法?”

    那是得天独厚的秘法,冰刀驱雷,震慑天地万物。

    我十分平静地说:“我没赢,我输了。”

    “什么?!”贺兰澍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他看来对我的实力很有信心,万万没料到我会输给谁,“那……那你是怎么拿到画的?”

    “她说当交个对手,画便作为谢礼赠与我。”

    贺兰澍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惊讶于色,心里竟然闪过一丝爽快。

    其实在这偌大江湖,知己虽难得,真正的对手却也同样可贵。甚至有时候,这个对手会比知己更懂你。

    在我们交手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不再是因为她愁苦女的头衔,而是她在这头衔下的作为,毕竟好笋还能出歹竹,具体还要看个人。

    愁苦女不愧是今枫涯的女儿,她的力量和狼王、继央人一样承自这浩瀚古朴的世界。当她双手挥刀的时候,我感受到今枫涯野蛮的风,狂而不羁,飒飒猎猎。

    我一个错身,一刀贴着后背一刀划过面前,凌厉冰冷。

    阴天无云,远处忽然劈下一道闪电,刀光更是刺目。

    常说剑走青,刀走黑,软剑对大刀,很吃亏。

    我从未如此后悔没有随身携带惊玄,软剑的灵活也势必削弱了剑势锋利。但我并非自负惊玄在手便能横扫对手,愁苦女是不可多得的对手,我想全力以赴地应战。

    雷电闪现,愁苦女暴起错刀,与十字剑影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刀光将我牢牢锁定,恰如旷野天雷,势不可挡。

    我为这杀意一凛,迅速凌空旋踢,挥剑成圆,刀光剑影齐齐碰撞——

    一时电闪雷鸣,风云涌动。

    双刀交错自上而下压着我,落地时我的小腿忽然一痛,我皱眉划剑,双刀一侧,切入我的左肩。

    无数道雷电由远及近地排布,无数股力量由南向北地逼近,天地在一瞬间连通,同色共明。

    我倒退两步,抖腕震剑,两滴血珠自剑锋滑落。

    难怪说愁苦女的冰刀是三寒之一,当那两口刀刃切下时,触及肌肤就像寒冰立结,冻得我肩骨僵硬,深入后便是血肉成渣。

    愁苦女抹了抹脸上的伤口,站定,神情淡漠地看着我。

    我内心十分平静甚至坦然:“我输了,画和人都由你处置。”

    愁苦女却道:“你知道继央人称那头狼王为什么吗?”

    我疑惑地蹙眉,她忽然说狼王干什么?她不会想让我和狼王再打一架吧?

    “跃央,意为无双的王。今枫涯的狼在此之前并不是如此团结和睦的,它们是最冷酷残暴的掠食者,狼性贪猛不可改,可它们必须臣服。可就在一年前,一匹来自末小狼群的少狼挑遍所有狼群之首,从始至终无一败绩,如此成为今枫涯史上唯一的狼王。可它昨夜落败于你,各族首领再度跃跃欲试——只要打败了跃央,它们便会有一步成王的希望。从前未有这无上的荣耀,如今这是所有狼心中的渴望。”

    我闻言望向不远处默默注视的狼王,它傲立天地之间,无端孤独,孤独无边。

    我又想起了陆骞,他是天下第一剑客,他的荣耀是万剑锋芒所得,偌大江湖无一是他对手,所以他也总是孤独。

    登高者朋伴渐少,登顶者朋伴绝无。

    但我想这位狼王在最年轻时已做好了准备,自它开始战斗的一刻,便明白了停歇是昨日旧梦。

    人,狼,世间生灵凡入群者,皆被迫前行,强者拼搏,弱者逃避,无为者随波逐流。

    “我见过你,”我闻言有些茫然地看着愁苦女,她继续道:“等你带着那个男人的剑再和我比一场吧,这幅画就当定金,也作谢礼。”

    定金我懂,但“谢礼?”我不由得笑了笑,“谢什么?”

    “谢你我有缘成为对手。”

    我品着这句话,缘分果然妙不可言。我于是向她允诺:“好,我会回来找你再比试一场,不过这次我输了就是我输了,记下一笔,日后再续。”

    愁苦女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吹出的哨声悠扬苍凉,是今枫涯的一支歌。

    狼王仰嚎,群狼低吼。

    我再次和狼王对视,我没来由地想如此便是诀别,他为王,我为客,幸而曾相逢。

    我望着那坚定地走向远方的女子,沉默淡然,让人难忘。

    我不由得望天,苍茫辽阔的天下,陆骞曾在此挥出怎样绝世一剑?年幼的愁苦女见过这一场战斗吗?我想叫住她问一问,但我想起先前那位愁苦女,踽踽独行在旷野,那时她还未找到继承人。

    昨日无人问,今昔无人知,于是多怅惘。

    贺兰澍于是问我:“那你怎么不去今枫涯呢?她一定还在等你赴约。”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一定会赴约,但她至纯至诚,那我也该和她毫无保留地来一场比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贺兰澍沉默片刻,“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我并不在意地说:“快了吧,幽冥煞母的毒招可不好解。”

    这瞎子喝完一杯茶以后又续了一杯,难得见他喝这么快。他摩挲着杯壁,良久后说道:“等会儿我拿一些冰玉含片和松燕丹给你,你混着服用,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我笑着道谢,五分真心,毕竟这精打细算的瞎子刚做了笔大买卖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时手笔大方也正说明他良心未泯。

    随后贺兰澍带着我离开小室,美曰其名留个悬念,我肯定他心里揣着小九九,但也不想深究,韩自言这幅画和我是不会再有干系了。我最后一眼回望那聚宝台,忍不住问他:“那画究竟值多少钱?如何估量字画的价值?”

    这瞎子浅浅一笑:“字画有市则有价。”我啧了一声,还以为他会道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贺兰澍继续道:“之前交易如何我不便多说,但与我达成交易的第一位买家出价一册《会心明意真言卷》,我想玄册难得,爽快同意了。之后几经转手,市价高涨,也不过一尊山海方鼎而已。”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两边一拍他的肩膀,难以置信道:“你那时候是卖给别人的?那你收回来干什么?那可是山海方鼎哎,珲武帝从昭康王墓里挖出来修仙的法器,一共才四件,我都没听说谁得到过,到你这你就这么换来换去?你图个什么?”

    贺兰澍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道:“江湖水深葫芦酒,酒在人情来往中。”

    我切了一声,他冠冕堂皇文绉绉什么?

    简直就是为富不仁!

    而且什么叫“第一位”?他这是笃定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了?

    陆骞说要远离满腹算计者,要远离富有家业者,所以贺兰澍这样的人,我应当敬而远之十分远。他们拥有财权,操控人心,得尽一切可得。

    贺兰瞎子被我拍得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拿开我的手,温声细语道:“明玉,切莫激动,之后我还可以要回来嘛,卖个消息什么的。”

    “呵呵”我冷笑两声,他这套可不用在我面前白费劲演,我真是恨不得将这瞎子胖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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