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声稍落,赵晔便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锦白熟宣信纸。他只身立于紫檀香云木的书架前,身后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及摞摞书卷。

    他的清冷眉眼间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只余青釉高脚桌上的一樽冰錾在飘动着若有若无的发白雾气。

    赵晔自认他待下良善,但他手心攥住的寥寥几笔,已经将他往日认为的东西,撬开了一条眼见的缝隙。

    “木苏,你什么时候知晓此事的?”

    赵晔瞥着眼前的飘逸云纹,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支祥云模样的白玉簪。他没有别过眼,而是任由着杂乱无章的思绪,生长发散。

    清隽面容上有着些许的无奈,他这些日子不是没有强行压下过这些思绪。但那团东西实在叛逆至极,他越想压住,它就越发肆意狂妄。

    索性,他就不强压着,看看他脑海里这团关于蔺兰城的思绪,能够侵蚀到何种地步。

    “奴回殿下的话,华大夫在为笙笙姑娘请最后一次脉的时候,奴便知道了笙笙姑娘怀有身孕的事。”

    木苏整张脸都贴在了寒冷如冰的地板上,他唇齿稍稍一动,带着温热的殷红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身为皇室暗卫的第一条规矩,就是要绝对忠诚,不能有丝毫的弄虚作假,或是刻意隐瞒。

    最后一次诊脉。

    赵晔的思绪倏地回拢,漆黑鸦羽之下的清眸里,迅速掠过那日的每一个场景,以及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须臾,赵晔转身轻笑着,一袭青蓝模样的圆裾长衫,缓缓朝木苏走去。锦靴略停,一张没有几笔墨色的纸扉轻飘飘落下,在木苏额前砸下了一记重声。

    “所以你那日所问,是在套孤的话。孤说,若笙笙怀孕,母子皆不能活。”

    赵晔的话向来是直击要害,点到为止。但这次,他继续往下说道,还在木苏跟前,半蹲着身子。

    “两条人命,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你一时心软了,便决心不将此事告知孤,对吗?”

    他的语调依旧平和轻缓,可这一字一句落在木苏耳中,就成了一把割动脖颈的钝刀子。刀锋寒光乍现,却久久不见血。

    赵晔睨着颤抖不已的宽肩,缓慢拾起了那张信笺,而岿然不动的鼻端,就好似没有闻道那股浓郁血气一般。

    “你和她素未谋面,就从你第一天见她算起,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孤就想知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暗卫,就这么容易心软吗?”

    赵晔语气略有挪揄,但他并不打算在此结束。只见冷白指尖在木苏的脖颈动脉一点,死寂书房中响起了一声倒吸气。

    “或是,孤换个说法。你认为孤待她与旁人,大有不同。所以你擅自主张的瞒下此事,想着有朝一日……”

    “殿下言重,奴绝无此心。”

    木苏细声渐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胆量。他缓缓抬头仰着赵晔,一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眼神还有些光亮。

    “殿下说得对,奴就是对笙笙姑娘心软了。奴一直以来都认为殿下心性纯善,从不会错杀一个无辜的人。

    但那日之后,奴才知道自己错了。殿下所守的规矩礼度,不是养在骨子里,而是硬生生刻进去的。”

    木苏话落,喑哑嗓音都有些许哽咽。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也不知自己会在哪一个字上没命。

    但他的话都说出去了,覆水难收,那还如直接说个痛快。

    “奴想殿下肯定知道笙笙姑娘喜欢你,尚且还不是京中贵女的那种喜欢。她对殿下的喜欢,发自肺腑,至纯至深……”

    “所以孤就必须喜欢她吗?就必须要让圣上皇后,整个汴京城乃至赵国,都去接受这么一个做乞丐的太子妃吗?”

    赵晔想他自己是怒了,那道怎么都克制不住的吼声在寂静书房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木苏听着声愣了下,继而就发出一阵低声苦笑,“难道殿下到现在,都还看不清你自己的心吗?

    奴从未提过‘太子妃’这三个字,倒是殿下,你已经把笙笙姑娘放到了你的正妻位子上。”

    看不清他的心,是他自己把傻乞丐放到了正妻的位子。

    赵晔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天崩地裂般的声音,“赵晔你承认吧,你喜欢她。那个你提都不愿再提起的傻乞丐笙笙,你喜欢她。”

    咔滋咔滋,那熟悉嗓音忽大忽小地响。一种并不陌生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往他胸膛之下灌。

    扑通扑通,赵晔能够亲耳听到他的心跳在加快,并且越来越快。

    “太子殿下,你十二岁便入朝听政,至此八年,没有留下任何的话柄。殿下此番,是慧极必伤了。”

    木苏眼都不眨地看着赵晔脸上的错愕神情,他知道殿下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而且,他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慧极必伤?”赵晔轻嗤着一声站起,脚下那略微不稳的颤步,只有他自己清楚。

    冷出寒意的黑眸居高临下而望,只见薄唇很淡然地吐出字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孤……”

    “长宁公子,你对你这侍卫也太狠了吧。人家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你就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了?”

    一道熟悉嗓音突然撞进大殿内,而一身哆嗦着的近侍正快速回禀道:“太子殿下,奴已经说了你在书房静养,而刘小将军……”

    “是,是本将军非要进来见太子一面的。”刘凌丝毫都不畏惧赵晔的冷眸刀眼,顺势就寻了个竹藤圈椅坐下。

    “这,”眼见着那近侍随声就要跪下,最终还是赵晔扬了扬手,让他快些退下。

    片刻之后,一屋凉爽之中夹杂着温热的龙井清香。赵晔饮茶不语,那纸信笺也被他收入窄袖中。

    “刘凌,你不觉得你放肆了吗?这是孤的书房,不知放有多少政事机要。你如此闯进来,真不怕孤治你刘府的罪?”

    赵晔已经许久未见刘凌,从他褪到蒙大的身份开始,这是两人头一次见。

    “太子殿下,你这就言重了。你都能在书房处置下属,本将军为何就不能进来饮茶了?”

    刘凌朝赵晔举了举手中的青莲缠枝琉璃盏,脸上的爽朗笑意可是分毫未减。

    果不其然,他见赵晔不说话了,反倒是地板上的人噎呜了好几声。

    “啧,”刘凌嘁着声,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我就知道你会栽在笙丫头手上,你还非得死鸭子嘴硬,说什么……”

    赵晔落盏看了他一眼,锃亮映光的圆桌上都溅有星点温热。

    这就怒了?刘凌利落抽身一走,连忙站在木苏身侧守着。他仔细瞧了瞧血色伤口道:“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这侍卫真要一命呜呼了,你谴谁去给你找笙丫头?就算你东宫人才辈出,但也只有他知道笙丫头长什么样啊。”

    刘凌一口气把话说完,久悬在嗓子眼的心跳也终于放了回去。他想赵晔是把话听进去了,要不然自己也不能在这安然站着。

    既然如此,那他就再加一剂猛药,总得让处事不惊的太子殿下受受怕不是?

    “殿下,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笙笙不要你了?你仔细想想,她都有孩子了,干嘛还要一个不讨喜也不说话的爹。”

    刘凌还沉浸在自己的话本子幻想中,不想挺拔的青蓝身影突然而起,还朝他迈阔步走来。

    “殿下你……”

    赵晔倏地停了下来,就离着刘凌三尺远的距离。正当他趁机逃跑时,冷白两指彻底箍住了他的手腕。

    赵晔作甚?他要向自己动武吗?全汴京城谁不知道东宫太子文武双全,他的身手只和自家老爹不相上下。

    “太子殿下……嘶,”刘凌被痛得叫了一声,虽然有装的成分在,但赵晔手上肯定是用劲了。

    “笙笙不要我了?一个不讨喜也不说话的爹?”

    刘凌只听到冷厉沉声响起,他的整只胳膊都往下垂了垂。这赵晔绝对是恼羞成怒了,活脱脱一只炸毛的公猫,还是被妻儿抛弃的那种。

    “太子殿下,长宁哥哥,你不是说,为君子者,不与人动干戈吗?你都多久没对人动过武,也不好让我坏了你的规矩……”

    “不巧,孤前些日子就已经活络了筋骨,也不差你一个。”

    赵晔面无神情的用着指尖巧劲,实则只是为了掩住心中的空落落惧意。

    他能很明显的察觉到,自己在重复刘凌那句话时,咙间的喑哑在抖,他的胸膛之下,也不太好受。

    傻乞丐会不要他?怎么可能。她分明……

    赵晔的深褐瞳孔一缩,他怎么会不记得她最后一次喊自己为夫君的场景了?哪到底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我的手腕都要断了,你上一次真是在活络筋骨?不会是行凶杀人了吧。”

    刘凌疼得嘶啦低叫,而瘫跪在一旁的木苏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他在城主府寻到殿下的时候,殿下朝他问了一个人,是叫马六的地痞。

    木苏自认他在蔺兰城的时候,几乎同殿下阴影不离,除了殿下和笙笙姑娘在沙漠那晚,还有就是迎宾楼殿下先走那次。

    莫非,殿下上次打的人,就是马六。

    行凶杀人?赵晔微愣了下,他只是看不惯有人要毁了他的白玉簪。

    “太子殿下,你不会真的杀了人?”刘凌趁着赵晔的一个不注意,慌张地退到木苏身后站着。

    “你说,你家殿下是不是杀人了?是汴京还是蔺……”

    “殿下,奴这次回蔺兰,并非一无所获。笙笙姑娘已经不在蔺兰城中,这是奴从月儿姑娘那打听到的。而且……”

    木苏话语一顿,顶着赵晔那道波涛翻涌的冷光继续说:“而且月儿姑娘还说,笙笙姑娘是和不夜楼的白衣公子,一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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