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窈被恭恭敬敬迎进了相府。
然而这恭敬是只对着她一个人的，跟钟窈并肩而行的贺凌就没有这份待遇，全程被无视，跟透明人似的。
贺凌乐得自在，只是动不动就看向路上的装饰，眼神逐渐幽深。
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四周朱栏曲槛，凭栏四望，市井俱在眼前。
楼阁台榭，转相连注，穷尽雕丽。
贺凌嘴角泄出一丝冷笑。
好一个钟鸣鼎食之家，院子处处透露出豪华气派。
只是，胆子真不小。
看看那屋檐下悬挂的琉璃珠，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是他赏赐的。皇室专用的东西，赏赐给他们，他们却半点不尊重，毫不掩饰就放在外面。
贺凌拳头握紧，眼里多了几分戾气。
这是大不敬！
“你怎么了？”听到贺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钟窈放慢脚步小声问道。
贺凌正因为相府的行为生气着，闻言一言不发往前走，把钟窈的话当空气。
是谁惹他了？
怎么还把气往她身上撒呢？
她多无辜啊。
钟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往追着贺凌过去还是站在原地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相府的下人为她解了围，“陛下，相爷正在书房恭候您，您看，是现在就去么？”
钟窈心中更奇怪了。
让皇帝去见臣子，他是认真的吗？
正常人难道不是应该毕恭毕敬给皇帝请安，然后小心翼翼问她要不要赏脸去书房坐坐吗？
钟窈这个外来人员都知道的事，本土土著还能不明白？
钟窈被他们这出整迷糊了。
就算他以后能推翻旧朝，建立新朝，那也是以后的事，如今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吧。
似乎看出了钟窈的疑惑，下人急忙解释道:“陛下息怒，不是相爷有意怠慢，是他前几日伤了腿，走路不方便。相爷说，陛下是个爱护臣子的明君，一定不会同他计较。”
钟窈顿了顿，然后嗤笑出声。
给她气笑了。
就算要给她戴高帽子，也得看看她配不配合吧。
钟窈面色冰冷，“哦？他是这样说的？”
看到前面有个亭子，她施施然走过去，好整以暇地抚了抚衣袖，“朕有的是时间，你去给钟爱卿传个话，告诉他朕在这等着，让他别着急，慢慢来。”
下人就算再迟钝，这下也反应过来了，登时跪下去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听不懂朕说的话？”
“奴才这就去！”
……
钟鸣日赶到的时候，钟窈正在慢悠悠地喝茶。
别说，真是好茶。
味醇，色秀，香馨，液清。
是采自山势峻拔林木茂盛地方的最顶级的庐山云雾。
因着那里清泉涌流、云雾蒸腾，种出来的茶细嫩匀整，才有了“色香幽细比兰花”的美誉。
这种茶产量不多，最好的都送进了皇宫，所剩寥寥无几，没想到相府还能拿出这等好茶来招待她。
难怪贺凌刚刚那么不高兴呢。
臣子生活的待遇比他这个皇帝都好，谁能高兴的起来？
钟窈放下茶，冷着脸盯着匆匆赶到的钟鸣日，来势汹汹，不怀好意。
钟鸣日知道，一顿盘问是少不了了。
他“咚”地一声跪下去，背脊挺直，一脸正气，在钟窈开口之前大声说道:“是微臣不对，不该仗着自己受了伤就拿乔，痴心妄想让陛下去见微臣。微臣知罪，陛下处罚微臣吧。”
“嘴巴倒是挺会说，你以为朕为什么来？”
钟鸣日一顿，声音小了八度，“陛下有何指示？”
“去把你府中的人都叫过来，”钟窈取出圣旨，随手放在石桌上。
下方，钟鸣日盯着圣旨，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人都到齐之后，年轻的帝王招手，眼含笑意地把圣旨交到了他那不曾见过两面的女儿手上。
帝王收起了面对他时的冷漠，笑眯眯地凑到他女儿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女儿也流露出几分笑容。
接着，圣旨打开，少女清亮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听到帝王给了一个奴仆莫大的福祉，封她为安人，听到那奴仆欢天喜地谢恩，也听到自己的夫人愤愤不平地小声道为什么不是她。
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钟鸣日在帝王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身为贵妃亲父，却对她不理不问，将她视如下人，半点没有做到一个父亲应做到的。”
“贵妃心善，现在你是她父亲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朕却咽不下这口气。”
“钟鸣日，朕要你向贵妃赔罪，贵妃原谅你了，你才能回到朝堂。”
她恶劣地笑起来，“你可有怨？”
“微臣无怨。”
“既如此，你就收拾个院子出来，让贵妃在这里住上两三日，你若表现得好了，朕就不同你多计较。听见了吗？”
“是，微臣遵旨。”
相府迅速忙碌起来，这个去带人打扫卫生，那个挑人伺候贵妃……
十几年来，这些人第一次以钟小怜为中心运转起来。
心口晦涩，莫名的难过弥漫开来。
钟窈知道，是钟小怜的执念。
她轻叹了口气，没有强压下这些悲伤，任由它们发酵扩散。
只有彻底放下了，钟小怜才能安心去投胎。
“你安心的去投胎，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我会替你惩罚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
“总该让他们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
贺凌被安排在了涟漪院。
这原本是钟小怜的妹妹钟明珠的院子。
如果不是钟窈开口让贺凌在这儿住，恐怕钟明珠是不会受到波及的。
呵。
一个小怜，一个明珠。
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相府夫妇更喜欢谁。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一个女儿视若珍宝，却对另一个女儿不管不问，让她被欺负。
钟窈不明白，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钟小怜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在意这些虚物。
她下辈子会有美满的家庭，疼爱她的父母，会被所有人喜欢。上辈子的恩怨痛苦，她不会再记得，她会获得新生。
而现在留下来的钟窈，不稀罕他们的疼爱。
钟窈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天上的太阳那么耀眼，那不仅是钟小怜的新生，也是她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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