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厢,乌游雪冷饿交加,双足冻得像冰,内鞋底稍一压便沁出浅浅的水。

    她撑着伞原路返回,步伐轻飘,坊镳踩在溺水的云上。她弯弯绕绕一阵,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迷路了。

    皇城规模宏大,乌游雪以前未曾来过此地。

    她随兰茹来时,并未记牢路线,且皇城大小夹道样子几乎相同,乌游雪又饿,方向感缺失,不小心就走岔路了。

    不单如此,乌游雪还重重往前栽了下,下身的裙摆湿了大片,还有不少污渍。

    整个人略有狼狈,好在伞没坏。

    乌游雪抿唇,缄默着起来后,揉揉膝盖,随手拧了拧衣裙,痛是痛,但更多的是身心俱疲。

    她默不作声半晌,继而左顾右盼,见无人,就打着伞半蹲下来歇息。

    乌游雪一动不动,垂首,聚精会神盯着地面,却看不清任何东西。

    在皇宫不到半年,乌游雪便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她一直强撑着。

    乌游雪控制不住想起自己薄情的爹,刻薄的继母,再而是自己的母亲。

    最后是太后的所作所为。

    她不明白,她与太后无冤无仇,也从未招惹过太后,可缘何太后要这么做?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什么禁忌?

    乌游雪思索不出所以然来,想得头快要炸掉,重重情绪接连在她脑中迸溅,疼死了。

    她攥紧手中伞柄,眼皮很沉,好像视觉被攫夺,微微青紫的嘴唇不自觉地发颤,胸口闷得厉害。

    骤然,悲从中来,眼眶沸起热意,模糊一片,两行清泪下划,掉进雪地,如同落进玉盘的珍珠。

    乌游雪很委屈,委屈得只能偷偷地哭。

    良久,宣泄完情绪,乌游雪心情好了很多。

    她脸颊冰冷,顶着红肿的眼睛,半蹲片刻,收拢情绪,方才顽强站起来,大口呼吸。

    她眸中仍有余泪,却倔强地不肯再滚落。

    半晌,乌游雪绕弯子似地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乌游雪终于看见几个宫娥。

    乌游雪整理衣冠,连忙过去道明身份,诉明请求。

    宫娥稍稍端详乌游雪,而后疑惑地看乌游雪身后一眼,思虑少焉,遂引着乌游雪出了月华门。

    后面的路乌游雪知晓怎么走。

    与宫娥道谢后,乌游雪急着回去,气力因此恢复不少,步伐加快。

    此时,乌游雪唯一想法,便是快点回去,填饱肚子。

    这般想着,半日的委屈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已至午时二刻,雪停。

    乌游雪心切,直接抄最近的道走,却不料另一边的岔道口来了人。

    谢嘉澜走在前头,御辇被太监抬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曦光淡淡。

    谢嘉澜看见打伞小跑的乌游雪,她沐浴着光,娇靥莹洁光滑。

    地上铺满莹白落雪,犹似圣洁的花瓣,冉冉溶于天地。

    那一瞬间,谢嘉澜很难不怀疑乌游雪的举止。

    乌游雪亦是猝不及防,有那么一刹那乌游雪没认出带头巾的男人是皇帝,回神后,快速低头福身:“参见皇上。”

    嗓音轻飘飘,又柔乎乎的,像云一般,尾音小软,惹人生怜,宛若在勾人。

    谢嘉澜微动唇角,狭长冷淡的眼不受控制地扫过乌游雪,再下移稍许,随即继续往东宫走。

    乌游雪似有察觉,往里挪了挪脚,企图用裙摆遮住鞋子沾上的脏污。

    可裙面上的污渍却遮不住。

    当谢嘉澜拐弯进宫道时,静谧的空气突兀响起“咕咕”声。

    是腹部闹腾的饥饿声。

    谢嘉澜下意识扭头,微带探究的视线让乌游雪羞恼不已。

    乌游雪垂首,眉间郁气被窘迫替代,面色涨红,尴尬得要命,脚趾蜷缩,十根葱指僵直不动,一如她此刻停止跳动的心脏。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突然她灵机一动,悄然催动伞柄,伞沿前倾,挡住他人目光。

    别叫了。

    可事与愿违,下一刻,肚子叛逆地再次叫了两下,声音更是比方才又高两分。

    乌游雪想捂住耳朵,只觉面上滚烫的皮在寸寸脱落。

    她咬唇,屏息凝神,马上用手勒住腹部。

    乌游雪身子骨不差,但也不是铁打的,短短几个时辰,娇躯没少被折腾,又未进食,体力得不到补充,多少有点扛不住。

    快走吧,乌游雪催促道。

    犹似祈祷起作用,脚步声缓缓传开。

    乌游雪默数半晌,才收回伞,只瞧见御辇的尾巴,乌游雪大松口气,捂了捂不争气的肚子。

    经此一遭,乌游雪完全是不敢走东宫那条道,可乌游雪没想到半路上竟然有几个太监抬着软轿过来,

    “娘娘受累了,还请娘娘同奴才们走。”

    “你们是?”乌游雪戒备道。

    为首太监道:“奴才隶属东宫。”

    “这是去哪?”

    “娘娘,当然是东宫了。”太监耐心回。

    乌游雪不太想上轿,可瞧着太监的神色乌游雪定定神,收伞,身不由己地上了轿子。

    按理说,乌游雪被封太嫔,理应会配置软轿,可她并没有,但乌游雪已知足,也不去在意这些东西。

    乌游雪忐忑不安地进入东宫,下轿后,便有其他太监将乌游雪引进一处厢房,良久,有人送上热水、白袄裙以及几双革履鞋,尺寸不一。

    厢房里烧着炭火,等太监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乌游雪一个人,至此,乌游雪才不再拘束,舒展手脚在炭火边取暖。

    待身子暖和些,乌游雪去里间脱鞋换衣,让乌游雪意外的是袄裙很合身。

    她没在意这些细节,跣足出来,把热水倒进小盆里,端在榻下,复而坐在榻上,再伸进冻得通红的小脚。

    双脚暖和后,乌游雪的身体彻底开始回暖,分外舒服,心得到一丝慰藉。

    一刻钟的工夫,乌游雪料理好自己,迈出厢房,常春已在此等候。

    “娘娘,请。”

    “去哪?”乌游雪认定要回去了。

    常春只道:“用膳。”

    乌游雪脸色微变,敛目将伞还给常春,“公公,多谢。”

    “不打紧。”

    “对了,我的衣裳”

    “娘娘,这些您就当没穿过,快请。”常春敦促道。

    乌游雪以为常春会带她到别屋用膳,可到正殿时,乌游雪便想退缩。

    此刻,乌游雪才记起常春是谁的人,才想起常春做这些是受谁的指示。

    “娘娘?”常春看她。

    乌游雪退无可退,压制住心头不安,抿着唇沿着长廊步入宫殿。

    一进内,扑面而来的热意,紧接着是淡淡的沉香味,越往里走,香味愈发浓。

    是乌游雪曾在谢嘉澜身上闻到过的香。

    她步履蹒跚,战战兢兢绕开垂帘,入眼即是端坐在小榻上看书的谢嘉澜。

    他未戴头巾,露出被纱布包住的头,不减矜贵,却又少三分肃然,更似常人。

    乌游雪目光不经意下移,便看见阶下紫檀木桌几上摆放的各式佳馔,色香味俱全。

    轻轻一睇,乌游雪就食欲大增,胃部在冲她叫嚣。

    乌游雪及时忍住欲望,犹记当下处境。

    她徐徐抬眼望向谢嘉澜,殿内静得让乌游雪声音微微发颤:“皇上。”

    面对皇帝,乌游雪拿不出作为太嫔的风范。

    她被谢嘉澜的气息压得死死的,格外拘谨。

    半晌,谢嘉澜淡淡道:“乌太嫔既饿了,便吃吧。”

    “我吃?”乌游雪下意识小声反问。

    谢嘉澜偏头,目光投在乌游雪身上,乌游雪忽地有点儿不自在,难免忆起适才丢脸的事。

    “嗯。”

    乌游雪饿得慌,咽了咽口水,柔声问:“皇上,您不吃吗?”

    谢嘉澜摇头,目光定在乌游雪的侧边,沉吟道:“不必拘礼,吃吧。”

    “谢谢皇上。”

    乌游雪犹豫再三,没耐住饥饿,顾不上避嫌,踮着脚小步上前坐在椅上,拿起玉筷夹菜,悄悄瞄谢嘉澜。

    见他自顾自看书,放下心,开始小口小口吃。

    细细的咀嚼声与书页翻动的窸窣声回荡在殿内,冬日冷光漫进来,翩跹着。

    香炉吞吐袅袅云雾。

    良久,谢嘉澜放下《道德经》,甩下左袖袍,露出腕骨上的佛珠串。

    再读《道德经》,谢嘉澜得出一个结论:欲望是人之天性,不可避之,当正面应对,唯有直面方能更好锤炼身心。

    佛说中也言:断欲非否认欲望,而是要接受欲望后能不受欲望所缚。

    他起身,后衣摆拂过金丝茵褥。

    上首的动静很快引起乌游雪的注意,她仰脸,呈现一双春水荡漾的媚眸,眼波流转,一览无余。

    谢嘉澜无意一瞥,这才发现乌游雪的眼圈映红,柔媚的面容还衔着不易察觉的泪痕。

    招人怜爱。

    他皱眉,心微痒。

    沉香味渗进唇瓣,谢嘉澜倏然动唇,语气冷而透着某种特别的情绪:

    “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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