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凤殿寝殿之中,十余宫人正在围观一副帝后情深。

    但在众人看得见听不到的地方,“贤明皇后”姬月一面将左阔腰带褪下,一面用指节抵着左阔肋间软处,轻声放着狠话:“你当真是觉得‘要当个好皇后’可以拿捏我一辈子?”

    随即“深情帝王”左阔捧起姬月的脸:“就是因为这借口拿捏不了你许久,所以便要物尽其用。”

    左阔的手即便是在夏夜酒过三巡,也还是比常人冷得多。

    突如其来的触摸让姬月猛地一个激灵,她退了半步,转身进了无人围观的内殿,避开了更多的亲昵。

    左阔缓步跟在姬月身后:“智者不入爱河,皇后好见解。”

    姬月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略过去了,但没想到这个时候左阔还旧事重提。

    她转头时目光正好撞在左阔线条分明的颈侧,左阔衣襟上的木质香混着清浅药味逐渐将姬月包围。

    暧昧的距离让姬月有些不适应,于是她转过头后才回应道:“记性不错。”

    左阔贴近姬月身后,将手上的扳指摘下。他一面扶着姬月左肩,一面从右侧将扳指放在姬月面前桌上的首饰盒中。

    可放完扳指,左阔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收回,而是撑在桌沿,大有一种将姬月禁锢起来的感觉。

    在极近的距离下,左阔几乎是贴着姬月的耳畔道:“没有皇后记性好。”

    姬月带着些疑惑,偏头与左阔四目相对。

    殿内灯火晦暗不明,使得左阔面上表情也有些难以捉摸:“如此记仇。”

    不过姬月没有因为局促将目光移开,只是轻笑:“若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还不记仇,该何时记仇?”

    左阔不怒反笑,但笑意才上嘴角又在颊侧落下来:“若孤称如今不想杀你了,想与你合作来稳定两国社稷,还记仇吗?”

    “你的想法总是与孤意外的契合,这样的默契若是拿来怄气岂不是可惜?”左阔的缓声低语有些让人分不清其中真假,“我们可以像今晚这般,在人前做恩爱帝后,在人后相互扶持。一切都会比明争暗斗来得更为顺利,不是吗?”

    荆国目前名存实亡,确实需要与肃国合作,但姬月却不能相信左阔嘴中许诺的未来。

    在她看来,左阔今天的保证,无非就是为了将她拿捏在掌心。等哪天她毫无利用价值了,就会成为左阔霸业上的牺牲品。

    姬月眯起眸子看向左阔,反问:“所以刚才归宁宴上的情真意切,便是你为邀请我端起的演技?”

    左阔:“可以这样理解。”

    “那这样的演技给我真是可惜了,”姬月故作遗憾,“我这人,就是有个毛病。”

    左阔:“什么毛病?”

    姬月笑道:“油盐不进。”

    时间临近亥时,在外等了许久的小礼隐隐有些担忧,便在内殿外的屏风前张望起来。

    不过屏风另一侧的萧怵倒是没这样担心,不以为然道:“里面除了陛下就是皇后,你在慌些什么?”

    小礼心说慌的就是你家主子,有些不悦道:“我家公主娇生惯养,万一做了什么惹到左……陛下,按照陛下那性子,指不定会一气之下责罚我家主子呢!”

    或许是因为左阔这性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才使得萧怵竟也觉得小礼说得有些道理。

    萧怵稍作思忖,想着这么久了都没有吩咐要就寝,也开始有些担忧。

    于是他留了句“我去去就来。”就走进了屏风之内。

    内殿的灯火比殿外还要暗一些,萧怵小心挪着步子往里走去,生怕惊动了殿内的安宁。

    但下一刻,他险些被面前所见惊呼出声。

    从萧怵的角度看去,在一扇轻纱挂屏后,左阔正一手撑着梳妆台,一手扶着姬月肩头。

    梳妆台两侧烛火映上的光亮,恰好将二人拢在了暖光未来得及交叠的最暗处。

    左阔侧着头,身子微微压低贴近姬月,而姬月又向左阔的方向仰首。

    萧怵远远看去,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嘴,赶忙再次藏下了脚步声退出了内殿。

    回来时萧怵面红耳赤的模样,倒是让小礼摸不着头脑起来。

    “你干嘛?”小礼上前推了萧怵一下,“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萧怵回过神,连忙垂下头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这四个字让小礼几乎要跳起来,她坚信姬月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从了左阔,便下意识猜测左阔对姬月动了手脚。

    小礼二话不说就想冲进去解救姬月,可谁知下一刻就撞在了姬月身上。

    方才萧怵的离开动静绝不算大,但在常年警惕惯了的姬月却还是被捕捉了下来。

    姬月并不希望事情闹大,更不想外头的小礼担心,便赶紧出来交代一番。

    姬月拍了拍小礼肩头:“我没事,放心。”

    待小礼冷静下来,姬月才又端起了皇后的架子,对守在内殿外的一众宫人道:“陛下倦了,不想有人在侧,你们都退下吧。”

    姬月和左阔本就是装出来的恩爱模样,若是整夜都有人伺候在侧,那铁定是要穿帮了。

    恰好左阔睡眠浅,姬月便借此推脱了宫人侍奉。

    姬月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搓了一下小礼腕心,以示交代。谁料成功安抚了小礼,一边的萧怵看着却有些不对劲。

    很显然,萧怵误会更深了。

    黑灯瞎火,屏退旁人。

    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萧怵心中窃喜着,脸上红热着,但还是尽可能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帮姬月将宫人遣退下去。

    姬月本想上前解释,但转念想到萧怵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传播消息来源。

    让他误会两人恩爱,确实会让之后姬月行事更为便利。

    于是,姬月便索性没去管萧怵,转身便回到了内殿。

    可内殿却多了一个新麻烦。

    夜已深,姬月忙了一天说不困是假的。但看着床榻上已然准备入睡的左阔,她迈向床榻的步子却怎么都动不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姬月问。

    左阔:“显而易见。”

    是的,显而易见,一看就是故意为难姬月。

    在姬月气笑了之前,左阔又道:“帝后同床共枕本就是……”

    “行,”姬月听着左阔一本正经的揶揄,实在懒得和左阔争辩,“我睡地上。”

    话音刚落,姬月就将属于自己的那床被褥拉到了地下。

    为防左阔再说什么,姬月又开口堵死了左阔退路:“我不愿与你共寝,但我也不会将病弱体虚的你赶到地下睡。毕竟若是你在我这边睡一夜睡出病来,难免让我落得别人口实。所以今夜就我们互不干涉,各自安好,懂?”

    大概是困意使然,姬月没有再多啰嗦就卷起铺盖睡在了榻侧。只是她一来二去太过于匆忙,甚至没注意到左阔眼底转瞬即逝的笑意。

    一夜无魇,酣梦天亮。

    但姬月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左阔抱在了怀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得这么深的,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换好了朝服的左阔横抱在了怀里。

    左阔虽然看着病弱,但气力却不小。瘦削的身形将姬月抱起来,却不乏宽厚的安全感。

    这大概就是姬月没来得及察觉的缘由……

    不对!

    姬月猛地醒神,觉得自己现在并不是琢磨其中缘由的时候。

    她一把推开左阔,也不顾倏然跌在榻上的疼痛,转头就盯着左阔道:“你做什么?”

    “你想非礼我?!”姬月指着左阔道,“我劝你不要妄想过甚!你动我一次我便记一次,算上昨夜的牵手摸脸,我之后定尽数将你这债讨回来!”

    “孤要去上朝了。”左阔装作没听到姬月的问责,他声音轻缓,一晚上褪去酒意后又清朗了些。

    而重新洗漱穿上黑金朝服,左阔脸上也干净地没了任何多余的情绪。

    虽然变化不大,但姬月却能凭借昨夜那般暧昧感觉到有些微不同。

    面对重新冷下来的左阔,回看身后的锦榻,姬月后知后觉……

    他想让我睡回榻上?

    姬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左阔,就听左阔淡淡道:“正如你所想。”

    眨眼一瞬间,各种猜测闪过姬月脑中:

    他想趁我重新入眠对我不利?他想借我赖床让别人觉得我懒散怠惰?

    总之,这觉不能睡。

    “不睡了。”姬月起身下榻。

    两人擦肩时,左阔拉住姬月手臂:“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姬月侧眸:“陛下您操心的事情可真多啊。”

    左阔淡然一阵,缓声道:“若没有别的安排,陪孤上朝吧。”

    姬月:“?”

    左阔:“廷前你去不了,但可以在西阁等孤。”

    姬月猜不透左阔的意图,但她也确实没事情做。

    左思右想,比起落个懒惰之名被责备,好像还是左阔的提议更值当一些。

    “行,给我一刻钟。”姬月没多犹豫就答应下来。

    左阔在主殿等待,他回想着昨夜精致红妆的姬月,再次在心中对姬月的容貌有了几分肯定。但细品下,左阔又隐隐觉得姬月的好看与宫中其他妃嫔不同。

    正在这时,将衣着首饰化到最简,甚至几乎不施粉黛的姬月踩着从宫墙外照进大殿的晨光,出现在了左阔面前。

    分明是夏末初晨,但左阔眼前却浮现一幅寒梅压雪却凌寒盛开的景象。

    但恍然间,左阔又觉得那似乎并不是虚景,而是随着变故之下却仍自信张扬的姬月走来,转眼盛满梅香。

    在穿书前,姬月素来都是走简约风,能牛仔白t绝不吊带长裙。

    而到了现在,或许是因为在这里位分尊贵,也或许是因为她隐约察觉到年轻六载的自己确实好看,便更肆无忌惮地仗着一张好脸蛋不做雕琢。

    左阔迟疑稍倾,他收回目光,喝了一口茶水道:“上朝还早,你不必急着赶来。”

    谁知姬月听出了言外之意却道:“宫里那些庸脂俗粉做派,学不来。”

    说话间,姬月似乎察觉了什么,问:“我不打扮你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

    话一出口,无论是左阔身侧的萧怵还是跟着姬月的小礼,就连许多宫人都第一时间看了过来。

    左阔不高兴了?她怎么看出来的?

    平日里左阔喜怒不形于色,身边人无论做什么都想要揣度左阔心思许久才敢有动作。

    只因看不透。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因为今日即便是左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了什么神情。

    为什么?

    左阔想不通,但他没有去多想。

    他只是确信自己脸上的多余的情绪绝不会多留,便重新摆出一副坦然,起身道:“没有不高兴,走吧。”

    ·

    左阔用于处理政务的西阁几乎是和他本人一样,死板得索然无味。

    小半个时辰过去,姬月除了在他收藏的药典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便几乎是一无所获。

    姬月百无聊赖地坐在左阔桌前,晒着渗进来的夕色,懒懒地将目光扫过这个陪伴左阔度过最多时间的地方。

    她指尖拂过桌案,落在左阔批阅过的文牒之上,再往边上看去,发现有一缕帮着流苏的金绳垂落在桌沿。

    正当姬月又一次想感叹一句无聊时,她惊觉这金绳和左阔桌案上铺的锦布似乎有着些许不同。

    姬月伸手勾在金绳之上,才一用力往下拉,就见一卷锦帛落在了地上。

    姬月蹲下捡起锦帛,带着些一样的熟悉将这锦帛打开。

    虽然心中有了一些准备,但打开之后她的心还是咯噔一下。

    “遗诏……”

    姬月不禁念出了声,再一次将目光从头到尾扫过来自亡父的遗诏。

    可在这时,她不但没有感觉到丧亲之痛,反而隐隐有些愤懑。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就这般丢下唯一的女儿,撒手而去。

    姬月眉头轻蹙,目光却落在了锦帛的右下角。

    作为遗诏的锦帛是由两种不同的布匹缝制而成,外层是绣着金线的墨绿绸缎,里面用来书写的则是素白的绢帛。

    而正是在两种布匹相接之处,似乎有一个被针脚封住的红印。

    虽然这封遗诏来得突然,但没道理做得这样草率。

    姬月再次端详这处怪异,可她伸手用指腹擦过那处红印时,却是倏地感觉到指腹一阵刺痛,随即她整个手臂都隐约如针扎般疼起来。

    还没来得及等姬月反应,门外的小礼敲响窗框传来了提醒。

    一阵有规律的敲击,是姬月提前交代过的暗号。

    左阔回来了。

    姬月赶紧忍着手臂的刺疼将锦帛放回原处,还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沏上了两杯热茶。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近,连带着对话声也逐渐清晰。

    姬月有意朝窗口靠近了些。

    “茹妃家中势力大,确实不宜偏宠。但若是得罪了温家,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说话的是一个姬月没听过的中年男声,“陛下,纵使早年您与荆国有露水恩情的交集,如今也该算是还清了。”

    姬月听着眉头一蹙。

    那中年男声又接着说:“听闻皇后早年在荆国便对你百般刁难,如今又在宫中行事大胆。如此行为难测,陛下还请保障自己。”

    两人对话沉默了一阵,随后左阔似乎轻笑一声:“龚丞相说得极是,只是孤却觉得,正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应该带在身边。”

    “若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岂不是更危险?”

    ……

    原来左阔将她带在身边,是为了提防她?

    可为什么龚丞相又要说她早年百般刁难左阔?

    遗诏上刺手的红印,龚丞相口中陌生的过往……

    异样的陌生感,还有不断干扰姬月的刺疼,让姬月在西阁门开时,还有些没能缓过心神。

    左阔将龚丞相引到姬月跟前,龚丞相作揖颔首:“老臣龚宇见过皇后娘娘。”

    “久闻丞相大名,”姬月心乱如麻,但仍是面不改色,“还请丞相上茶,本座来为您二位奉宫。”

    话毕,西阁静若寒蝉,三人面面相觑。

    姬月:真是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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