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话音刚落,一旁的袁澍便将佩刀重重地搁在了面前餐台之上。

    铸铁佩刀震得桌上餐盘一阵轻响,无意震落的一粒青提滚落到努戈脚边,却让努戈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袁澍无声的压迫,姬月毫不动摇的凝视,曾经在众人眼中摇摇欲坠的荆国势力,却在此刻犹如一场盛大的幻影呈现在众人眼前。

    直到这时,努戈与一众围观的朝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

    ——姬月从头到尾就没想要在这场交锋中借助肃国半点力量,所谓“外姓之人”也好,单独摘出肃国态度也好,都以她自己的身份挑起的对峙!

    静了许久的旁观朝臣中隐隐传出几声赞叹。

    究竟是怎样的勇气与胆识,才能让姬月势单力薄下还孤注一掷,站出来袒护一位肃国的先后。

    眼见着与肃国的协谈中莫名其妙挤进了一派荆国势力,努戈算是一整个陷入了状况外。

    虽说是酒壮怂人胆,但被姬月与袁澍这么一吓,努戈再多的酒意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努戈彻底认栽,却碍着面子感觉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左阔开口道:“皇后一时情急袒护本王,努戈使者莫要见怪。”

    左阔说着从座位上起身,几步走到姬月身侧将她揽在臂膀中,对使臣道:“皇后不胜酒力,本王便先送皇后回内殿了。皇后先前为使臣到来准备了一些歌舞以及佳肴,还望努戈使者此番玩得尽兴,切勿可惜了皇后一番心意才好。”

    左阔又强调了一遍“可惜”,让努戈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揽着姬月转身离开,又给了萧怵一个眼神,将宴上的事务都交给了萧怵打理。

    姬月一路跟着左阔的步子到了西阁,才踏进西阁就甩掉了左阔的手。

    她回想着左阔最后说的话,在心中不禁冷笑。

    即便这样的关头,这人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其中利害,为她这“不胜酒力的皇后”的失礼做足场面功夫。

    姬月斜了一眼左阔:“你为我打点得这样周全,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左阔似乎有些答非所问:“这样好的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自然是要留给你的。”

    姬月又想发作,却看见左阔伤口渗出的血几乎是浸透了整块纱布。

    很显然,在不久之前,这个本就未痊愈的伤口,在紧紧握拳之下被生生撕裂了。

    姬月这才意识到,左阔并不是毫不介意努戈的言辞,只是忍着没有开口。

    可为什么要忍?

    沉思间,姬月无端的受邀,袁澍巧妙的座次,还有提前准备好的歌舞佳肴,正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在了一起。

    姬月沉声问:“你算准了今天我会和努戈发生冲突是不是?”

    左阔沉默,却代替了所有回答。

    对于左阔来说,以努戈的性子十有八丨九会与姬月发生冲突。而就算姬月忍让,他也可以制造诱因让姬月与努戈发生冲突。

    因为何种诱因发生冲突并不要紧,他坐在努戈身侧的袁澍会在情急之下站住来为姬月撑腰,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来二去之下,左阔不用自己动手,也能证明荆国与肃国确实联手,以此在穆国面前树立起一个高姿态。

    左阔算无遗漏,可惜努戈使者是个出使不带脑子的莽夫。

    姬月看向左阔的手,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带着些讥讽:“左阔,你还挺能忍?”

    左阔看着并不在意这一句嘲讽,反而低笑一声:“多谢皇后夸赞。”

    左阔那夜在姬月耳边低语的那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仍历历在目,但姬月直到这时才读懂了其中深意。

    他并不是要姬月在合作中不被束缚,而是他在这次合作中所要利用的,就是这份不被束缚。

    被利用的感觉让姬月在此时比起愤懑,有了更多的失望:“左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合作是双面的,而不是单方面地将一人当做刀。”

    话说出口,两人心口皆是一酸。

    左阔看着姬月转身离开,又听姬月开门前留下了一句:“左阔,我不是刀也不愿做你的刀。如果你只是单纯抱着这样的想法与我接近,那么抱歉,我不愿意我至此的二十载经历会成为你谋得权势的垫脚石。”

    西阁门打开,姬月撞见了在阁外等候的萧怵还有龚宇及温礼良。

    她行了一个礼就转身与远处等候的小礼一并离开,留下阁外三人对姬月这沉得不能再沉的面色摸不着头脑。

    三人先后走进西阁时,左阔已经坐在了桌案前。

    左阔的脸色显然也不是很好,但除了沉下来的阴鸷之外,却似乎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落寞。

    姬月在大殿上大转瞬即逝的颤抖,在姬月离开后反复在左阔心中回响。

    他尽可能回想那时的画面,恍然间觉得自己在那幅画面中,看到了另一个姬月。

    那个姬月,不似他面前的坚毅,亦不似与苏青辞小礼相处时的和煦。

    咬牙切齿挤出的一句话,更像是拨开了层层伪装,在顽固的躯壳之中,渗出了微乎其微的脆弱挣扎。

    左阔从未在得到某件事物后又失手,因此他只当自己是难得能接近姬月,却又意外错失才会心绪有所波动。

    不过这份波动并未持续很久,他又一次归于平静,问萧怵道:“努戈使臣如何了?”

    萧怵答:“送回驿馆了,看他的意思,应当是明天便要启程回穆国了。”

    温礼良回想方才姬月离开的样子,以为左阔是对此责备了姬月。

    大概是收了那盒白茶有些于心不忍,温礼良便开口为姬月美言了几句:“方才皇后情急之下确实有些言辞过激,但情理上却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是袒护先帝先后的事,陛下若是要惩戒皇后,恐怕会引得部分朝臣不满呀。”

    没等左阔开口,龚宇却指着温礼良笑道:“我说温老头你当真是不懂变通,陛下若是真的想惩戒皇后,还会当着努戈使者的面,做足场面功夫将皇后带走?”

    见温礼良有些想不通,龚宇又道:“你想想方才,象征荆国势力的皇后与替她把控荆国兵权的袁将军,在肃国接风宴上出面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努戈若是不退让便是与肃荆两国为敌。就算穆国憋了一肚子气,也是他们理亏!有什么好担忧的。”

    温礼良虽然上了年纪反应慢了些,但思绪还是清明。

    只是常年沉淀下的观念,还是让他在明白了左阔利用姬月这点后,有一些难以接受:“陛下,虽说皇后行事乖张无序,但此事事关重大,如此草率地将一国之后推在人前,老臣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啊。这若是被人揣度后传了出去……”

    “我说温老头你也是的,这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龚宇侧眸打量了一番左阔脸色,赶紧叫停了温礼良的念叨,“况且陛下与皇后情深义重,默契更是无人能及。这一番配合若不是两人心意相通,又怎会如此顺利?你就省省心吧。”

    姬月离开时的不悦是有目共睹的,但此时既然龚宇都出面将这事打了圆场,温礼良便也不再跟左阔讨不痛快。

    在温礼良和龚宇都收了声无意再争辩后,左阔才缓声开口道:“太傅请放心,对于此事学生有所考量。两国邦交乃大事,按照穆国的做派也不会将此事当做一件玩笑,想来过不久穆国就会再派使臣前来的。”

    左阔虽然与任何人都是一副疏远的模样,但是在他手下的宫人也好朝臣也罢,都是会因为长久的共事平添几分无端的信任。

    在今夜突发的变故下,左阔的话就像是一粒定心丸,让原本还隐约惴惴的温礼良沉下了心。

    但温礼良没想到的是,他原以为左阔出于宽慰才说的一句话,竟是七日不到变成了真。

    或者说,除了左阔外,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穆国使臣出使肃国的书函竟是这么快就会再一次到来。

    而就在消息传来的当天,苏青辞便在下朝之后将这一消息带回了漪凤殿。

    姬月听完苏青辞的转述,转眼就大喜过望:“你说使臣约了左阔在荆国碰面?”

    苏青辞点头:“穆国近几年边境屡受侵扰,连番的战事下粮草吃紧,恐怕荆国才是他们根本的目的。”

    姬月若有所思:“成队的车马在荆国与肃国怎么说也要五日起步,而左阔对荆国并不了解,恐怕还要更久。那在这期间,我便有足够的时间趁左阔不在将手伸向外朝了。”

    那夜之后,在场不少人都对姬月的仗义执言心生几分敬佩。

    虽然在外朝仍有不少人对姬月的身份还有她的雷厉风行有些偏见,但姬月也确实在一夜之间树立起了些一国之后的威严。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没错,但姬月能想到的事,左阔也不会毫无察觉。

    “这便是问题所在。”苏青辞叹了一口气,“左阔下了旨,称他前往荆国期间又长公主左湫代理朝政。”

    姬月一愣。

    她之前曾去拜访过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左湫,兴许是左湫太过于避世,才使得姬月不得不吃了一口闭门羹。

    但念及左湫不爱与人接触,姬月也心中有了一份侥幸:“左阔不信任我,他会让左湫代理朝政无可厚非。不过看起来左湫性子不像是强势的人,想来摸透了她的好恶,再去接近拉拢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苏青辞神色没有舒展,反而还显出几分为难:“可穆国这次书函中点明了一点,那便是这次会面,须得肃国帝后同行。”

    在一番大起大落后,姬月的情绪终于如遭晴天霹雳落至谷底,她欲哭无泪:“青辞,下次这样的消息……一次说完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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