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水怪图鉴》一副要翻开不翻开的模样, 但当顾平生伸出手去的时候,依旧没法把它成功翻开。
回想起昨天晚上时针指向十二点时的钟声,顾平生猜测只有到了今晚十二点过后, 也就是正式进入第天的航程时,才能翻开《水怪图鉴》的第页。
到了吃饭的时间点,顾平生才发现, 巴尔森船长前言说要烤海星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但是在场的客人只有他一个, 原本还有一位客人, 只是刚刚坐下没多久, 就捂着嘴巴一脸青色地跑了出去。
顾平生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
透过窗户玻璃, 可以看到橱窗内部对着窗口架起了烤肉架。
深色的海星在吸食完血肉之后,不止是表皮变得光滑圆润, 连色泽都鲜艳了两分。
厨师戴着手套在水池边上做准备工作,铁签子插/进海星,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浇灌在突显出人脸模样的海星表皮上,格外可怖。
第一轮海星烤好了,瞬间被等待已久的水手们迫不及待地争抢了过去。
鲨鱼牙齿一般的角牙撕咬在海星上, 无视了它们如同石头一样坚硬的表皮,直接将其撕成碎片,混合着葡萄酒吞咽下去。
他们大快朵颐,吃得直流口水, 淌在桌面上的口水不是正常颜色,而是血红色,瞧着像在啃食生肉。
顾平生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餐厅。
船上的水手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怪异的行为, 顾平生不知道这和航行天数有没有关系。
毕竟在第一天遇上的水手们还会正常地和客人打招呼,看起来也像个正常人。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刚将门卡拿出来,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在喊他:“你好,这位先生。”
叫住顾平生的人是伍宏岩。
两人面对面相视。
双方都做了伪装,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做了伪装,相互打量之时,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顾平生还记得面前这人就是之前积极行动的船员之一,大概能猜出对方玩家的身份,也能猜出对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便佯装冷淡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殊不知他这副冷漠的模样,却让伍宏岩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雇佣兵做了这么多年,伍宏岩看人的眼光不说很毒辣,至少十有八个准。
若说其他客人是真的将他们这些伪装成船员的玩家当成下等人看待,那么顾平生所表现出来的,就只是表面淡漠。
一个性格冷漠的好人或许不能让伍宏岩另眼相待,但当对方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人的时候,伍宏岩不可避免地起了和人结交的想法。这算是他的老习惯了,多个朋友多条道,路要好走得多。
注意到顾平生渐而警惕的目光,伍宏岩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想陆先生你现在已经发现了这艘船上的不对劲,我来就是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他环顾四周:“只不过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平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房门打开:“先进来说吧。”
进了顾平生的房间,伍宏岩大致观察了一下,房间被整理得很干净,所有的摆件归置原位,除了角落放着的行李,没有多余的装饰物。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据他观察,每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都会有侍应生准时进来打扫,方便客人们的午睡。
伍宏岩不知道的是,顾平生回绝了侍应生的打扫要求,并且用技能做了一些布置。
如果有陌生人踏足他的房间,那么他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将门关上,伍宏岩开门见山地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其实我是一个私家侦探。”
顾平生挑了下眉头,表示自己愿闻其详。
不管顾平生信不信,至少伍宏岩表现得煞有其事,诚恳至极地继续说:“我和我的同伴来到勒维亚坦号,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因为接到了委托人的请求。”
“她的伴侣在登上勒维亚坦号之后就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巴尔森船长对外宣告,无数在当时登上轮船的客人都不幸遇到了海难。”
“但我的委托人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对我说,如果客人全都遇难了,为什么巴尔森船长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顾平生状似认真地听着,并适时地打断了他:“是么,不过据我所知,私家侦探一般都是单独行动,一次出现快十个人的情况似乎有点少见。”
伍宏岩暗道顾平生的敏锐,想来他们之前自以为隐蔽的行动,早就被对方看在这里了。
他坦率地笑了笑:“谁说私家侦探都是单独行动,要想获得第一手信息资料,多人侦查必不可少。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勒维亚坦号上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有那么多人有去无回,叫上我的同伴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再加上这次上船的也不止有我的同伴,还有我的竞争老对手,他也接下了委托人的请求,可不得再保险一点吗。”
伍宏岩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委托人太紧张了,被人怀疑能力还另请了私家侦探,真的让我有点伤心,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见人编得有鼻子有眼,顾平生没有揭破他,又问了他几个看似刁钻实则不痛不痒的问题。
譬如委托人的身份信息,又譬如他们在任务过程中需要注意的部分细节。
到了最后,顾平生一针见血地问道:“既然你知道勒维亚坦号上充满了危险,又为什么要接下这不要命的委托?”
【我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这个npc充满了压迫性,让我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小学班主任。】
【不止是你,我也有这种感觉,既视感太足了!】
伍宏岩没有慌,露出了一个无比心痛又无限不舍的表情:“不是我想接,而是委托人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说出的话多少带了点自己的情绪。
两人暂时缔结了联盟,虽说不知道这样的联盟可以坚持多久,但至少不算是孤立无援。
待到人走了之后,顾平生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是他。”
刚才的那番对话已经让他认出了伍宏岩的身份。
不说别的,对方在提到钱时那真情实感的“爱意”,纵观当初遇上的那队雇佣兵,顾平生只在他的身上见到过。
一个人下意识的职业素养做不得假,臭名昭著的狂欢者部落要想伪装成伍宏岩这样,恐怕是有一些难度。
第二天的白天,姑且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然而这些风平浪静都是假象,接近傍晚的时候,顾平生从前来送餐的侍应生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一个从早上开始一直龟缩在房间里的客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在前往餐厅的路上不幸遭到了海星的袭击,人已经没了。
这些没有脑子和思考能力的动物,在爬上游轮之后变得格外敏锐,很多人都遭了殃。
所以侍应生除了送来饭菜,还送来了一些伤药。
“巴尔森船长说,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是勒维亚坦号的防备工作没有做到位,但是请大家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对巴尔森船长的保证,顾平生不予置评。
这位船长说出的话前后矛盾,一会儿说勒维亚坦号会负责大家的安全,一会儿又说没有觉悟就不要踏上这段旅行。
饭菜顾平生收了,不确定安全性,没有直接食用。
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像之前那样,慢条斯理地解决了一餐。
转眼时间,夜晚已至。
船舱外是反复拍击在勒维亚坦号的潮浪声,窗外的月亮被蒙蒙雾气所盖住,无形的危险再一次包裹住了这艘航行在寂静海夜下的轮船。
顾平生躺在床上,将小树苗收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手里拿着《水怪图鉴》,一边看着滴答转动的时针,一边注意着窗外。
白天的时候,水手帮他看过了昨晚上海星砸在窗户玻璃上的裂缝。这些玻璃用特殊材质制成,以现有的条件没有办法进行更换,不过水手看缝隙不大,拿来了防水的强力胶,勉勉强强算是填补了上去。
或许是处理了许多次相同的事情,水手的技术很娴熟。顾平生将手掌贴靠在缝隙上,都感受不到从外面吹来的海风。
为此,他由衷地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水手当时的眼神有点发直发呆,听到顾平生的谢声,短暂地回了神,承诺过后如果顾平生有需要,他还会再来。
滴答。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挂钟上的时针终于指向了十二。
在无形的黏着物消失的一刹那,顾平生立马凝神,飞快地翻开了《水怪图鉴》的第页。
他看到古朴泛黄的纸页上再次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这次的雾气中,隐约可以听到如窗外一般海浪翻涌的声音。
漆黑的线条也在呼吸的间隙,勾勒出如下的文字:
【它们是来自勒维亚坦号上的未亡人……】
窗外突然开始狂风大作,雷霆与巨浪的到来似乎只在一瞬之间,顾平生听到了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沉重得像是重病的人在提步慢行。每一个脚步踩在地板上,都带着极其清脆的水声。
——那种有人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爬上岸之后,水从浸湿的衣服里哗啦啦淌在地上的水声。
顾平生转手握紧了身边的手杖。
只是为了预防那些神出鬼没的海星,他把房间的亮度调到了最高一档,要是现在突然关灯,只会告诉过来的人自己已经发现它了。
顾平生便按兵不动,等等看外面的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
结果却往着最坏的情况发展。
这一条走廊上不止有顾平生的房间,可对方有着极其明确的目标,它从走廊的另一头径直走来,虽然脚步缓慢,但始终没有偏离,一直走到顾平生的房间前才停下。
“你好,陆先生。”对方出声,嗓音中带着含糊不清的水声,“我想问一问,白天给你修补的窗户,有没有出现开裂的情况?”
顾平生拧眉斟酌着,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就在此时,船体在一个猛烈的巨浪拍击中倏然摇晃了一下。
伴随着巨浪而来的,是一道划破海面的雷霆。
“轰隆隆——!”
雷声轰鸣,惨白的电光甚至压过了白炽灯的强光。
顾平生的脸明明背对着窗外,却好像被那耀眼的电光闪了一下眼睛,在刺痛中快速地眨了下眼。
仅仅是眨了这下眼的功夫。
洁白的墙壁变成了被腐坏的木板,头顶的白炽灯变成了结满油垢的灯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浓郁的海腥味从墙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几乎是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顾平生看着眼前的豪华游轮,倏然变成了一艘古老陈旧的木船,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扭头看向房门。
变幻了场景之后,挡在水手面前的也不再是那扇密不透风的不锈钢门,甚至于那扇木门中间还裂开了一道偌大的缝。
水手右边眼珠子已经腐坏,指甲壳大小的螃蟹挂在上面,用钳子夹肉吃,而水手浑然不觉。
他用另一颗宛若黑窟窿般的眼睛对着缝隙朝里面看,发现顾平生的时候,蓦地露出了阴森森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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