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平生说能教他们很多东西,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觉得他在大言不惭,只是他们被家里教导得涵养极好,没有当场发作。

    有学生举手:“不好意思老师,  我感觉胸口闷,想要去外面走廊透透气。”

    学生看起来很有礼貌,用的却是陈述语气,表情似笑非笑,好像笃定了顾平生这个新来的老师不会拒绝一样。

    顾平生翻开了课本,正要说话,坐在前排的刑野突然动了。

    他侧转身体的时候很有技巧,正好让自己的脸背对着顾平生,  只让站起来的学生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冷意。

    申请出门的学生叫做程言松,最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表面对老师们恭恭敬敬,  私底下却不止一次把学校的老师甚至是校长都比喻成“工蚁”“一打工的”,话里话外没有一点尊重。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心知肚明,程言松现在出门,肯定是要给家里告状中途换老师这件事,  才不是什么胸口闷不舒服。

    人的父亲是学校的校董之一,不见得有多注重儿子的学习,但极其注重独苗程言松的感受。

    就是因为这样,背后诋毁老师的程言松后来不仅一点事儿都没有,老师们还得忍着火气对他嘘寒问暖。

    要是让程言松告状成功,  恐怕这位今天刚来的新老师现在就得走人!

    所以刑野才没忍住火冒三丈。

    有恃无恐的程言松陡然看见刑野难得的冷脸,  瞬间就是一惊。

    刑野扯了下嘴角,笑意盈盈地说道:“马上就要上课了,现在出去很有可能错过老师的讲课,  回来的时候也会打扰到大家听课。”

    “如果不是特别不舒服的话,还是稍微忍一忍比较好,你说是吗,同学?”

    刑野身为老师公认的贴心小棉袄,经常也会出面纠正想要惹是生非的同学,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这还是程言松第一次看到刑野这么生气。

    程家再怎么豪横,势力也没有刑家大,瞬间他就有点怂,说话的气也没那么足了:“会长说得是,我还是上完课之后,等课间再出去透透气吧……”

    “可以。”

    听到这话,包括程言松在内的全班学生都忍不住惊讶地看向了顾平生。

    顾平生抬头淡淡地说道:“身体不舒服也会影响到听课效率。你可以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等到好受一些再回来。注意时间,不要磨蹭得太久。”

    学生们恍然大悟,合计是新来的老师完全没意识到重点。

    他们随之又有点无语,刑野都出面帮忙了,顾平生居然没有一点警觉性,这种胸无城府的老师真的能够驾驭住这个班上的人?

    刑野皱了下眉头,委婉地提醒道:“老师,程同学看起来也想留下来听课。”

    “身体比学习重要。”顾平生看了程言松一眼,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替我向程天华问好。”

    程天华正是程言松父亲的名字。

    程言松脸色一变,其他人同样瞪大了眼睛,始料未及地看向顾平生。

    原来他都知道,而且还是直呼其名,没有用敬词!

    顾平生的表情仍旧是平平淡淡:“还不去?”

    全班人的视线顿时又投向了程言松,众目睽睽之下,程言松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架在了火上烤。对自己身份隐晦的自得和骄傲突然变得摇曳不定。

    顾平生将他的惊疑看在眼里。

    程言松骑虎难下,但是话都说出去了,顾平生也答应了,同学们都看着,要是什么都不做,肯定会很没面子。

    他甩下一句“老师我去去就回。”迈开腿飞快地走了出去。

    拿出手机的时候,程言松心里还有点犹疑。

    对方会是谁?长得这么年轻,不可能会是父亲生意上的伙伴。本地没有消息,会是外地回来的人?但是最近也没有听说哪个家族的少爷从外面深造回来。

    会不会是在虚张声势?很有可能,顾平生是老师,可以翻看学生的学籍档案,没准他就是故意说出来吓唬人的。

    程言松稳了稳自己的心态,觉得刚才失去的底气又回来了,电话打给程天华,没过多久对面就接通了。

    “喂,辛秘书吗?我爸在不在,你让他接电话……对,爸是我,我们学校今天换了个年轻老师,这事你知不知道……”

    程言松出去了之后,留下来的学生只好乖乖听课。

    原来那个老师习惯高强度教学,这是他们的家长要求的,毕竟能被塞进这个班里面,都代表家里对他们给予厚望。

    学生们不指望顾平生第一天就能够完美契合同学们的需求,只希望这个老师不要拖慢节奏就行。

    结果课上了十来分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枯燥和无聊,沉着有力的嗓音将各个知识重点清晰列出,用不失生动的语气娓娓道来。

    而且,有一个很诡异的事情,非常令人值得在意。

    他们总觉得顾平生能够洞悉他们的内心,被对方看着的时候,有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感。

    这也让一些容易走神的人,当堂课上不敢开小差。

    终于,程言松回来了,听到动静的学生停下记笔记的手,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却见程言松脸上五颜六色,复杂得不行,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顾平生的注视。

    “报告顾老师,我感觉自己现在舒服多了,可以开始上课了。”

    和刚才比起来,程言松的声音何止是没有了底气,简直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顾平生没有过多地询问,点了点头:“回座位吧,你刚才漏掉的部分,下课找同学记一下笔记,如果有不懂的记得来问我。”

    程言松连连应是,飞快地蹿回了自己的座位。

    班上的同学好奇得不行,只是顾平生在讲台上盯着,不好直接问情况。

    没一会儿,他的同桌找到了机会,在顾平生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扔了一个小纸条过去。

    程言松闭着眼睛都知道纸条上问的是什么,不想回答自己这么快认怂的原因,于是没理。

    这样一来,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同学更像是被高高地吊起了好奇心。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眼神示意,程言松都闭紧了嘴巴熟视无睹。

    正巧顾平生回头问:“这道题和我刚才讲的是类似题型,哪位同学来做一下?”

    刑野刚想举手,装鸵鸟的程言松立马站了起来:“老师我会!”

    其他同学:“……”

    出去打个电话的功夫阴阳人就变成狗腿子了,好神奇。

    快下课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吵吵囔囔的声音,闹声越来越大,直接影响到了顾平生他们的课堂。

    见顾平生腾出注意力,讲台下面的学生说道:“没事啦老师,是底下那些‘霸王班’的人,那些学生不服管,经常闹,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顾平生点了点头,听动静小了下去,就回过头来继续讲课。

    讲了还没有两分钟,“哐!”,传来一声桌椅板凳砸门的重响。

    学生们瞬间抬头,顾平生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看还有五分钟下课,干脆合上书:“剩下的时间自习,消化一下今天课上学到的知识点,等会儿课代表来我办公室拿今天的家庭作业。”

    说完,顾平生推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来的学生面面相觑,猜测顾平生应该是下去看情况。

    刚才没能解惑的学生凑到了程言松的面前,贼兮兮地询问:“你刚才是怎么了,难得看你怂成这样,是不是你爸跟你说了什么?”

    刑野没管他们在讨论什么,“霸王班”的人都是些家里娇生惯养的小祖宗,他怕顾平生一会儿吃亏,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跟了上去。

    同样想要看热闹的学生坐不下去了,偷偷摸摸地跟在了刑野的身后。

    顾平生到地方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挤了一圈人。

    他大概分析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找事学生有四个,桌椅板凳倒了一片,地下都是书本笔盒练习册。

    沉默不语的老师捂着额头,滴滴答答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淌下,不知道是被东西砸的,还是争执间不小心磕碰到了硬物。

    一名看起来像是为首惹事的学生跷二郎腿坐在桌子上,小腿悠闲地晃来晃去:“我说刘扒皮,差不多就行了,你管天管地管到我们的身上,我们要逃学出去,有你什么事没有?”

    他冲着顾平生所在的人群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大家都过来看笑话了,影响多不好。这样吧,一会儿我出医疗费,你自己去医院看个伤。”

    楼上的老师也被动静吸引过来了,看到这情况怒发冲冠,正要上前去批评人,被先来的隔壁班老师拉住,小声劝道:“算了算了,你要现在上去打抱不平,不止老刘会被记恨,你也要遭殃。”

    “现在也没出什么事,还是别管了……”

    被拦住的老师只觉得悲哀。

    这所学校,学生非富即贵,老师的家境当然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当校园里不再平等看人,而是全看家世背景的时候,背景不够硬的老师就只能选择缄默。

    其他人都在看热闹的时候,唯独顾平生的视线左移,看向了缠在惹事学生肩膀上的鬼婴。

    鬼婴通体青色,肚子鼓胀,还有脐带没有剪掉,表情阴森,眼中满是仇恨。

    那仇恨有缘由,顾平生大概比对了一下鬼影脖子上的指印,和惹事学生的手掌大小刚好合得上。

    如果这就是刑野生活的大环境,对方的童年生活,似乎不怎么阳光。

    这会是个威胁到刑野的隐患。

    其他人都打算散开走了,顾平生却往前一步,站在了受伤老师的身边。这一举动,让大家都很意外。

    “那人是谁?”“不认识,新来的老师吗。”“我有印象,今天早上在教务处见到过……”

    说实话,单论顾平生的长相和气质,就很难让人不去注意。

    顾平生给那老师递了卫生纸,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回神之后连忙接了过来。

    顾平生是在场第一个为他出面的人,之前也有人帮忙,但是后来渐渐就没有了,因为大家都怕承担后果。

    那老师有点受宠若惊,也怕顾平生惹麻烦,说了谢谢之后,连声又说没事。

    惹事学生一看就不乐意了:“嘿,你!话也不说就闯进别人的教室,是不是有点没规矩?”

    受伤的刘老师立马板起了脸,他听不下去了:“唐摘星!别以为你家势力大就能够护你一辈子,像你这样肆无忌惮,早晚都会——”

    被叫做唐摘星的惹事学生一听,瞬间就笑喷了。

    他身边的小弟也跟着哈哈大笑,一脸鄙弃地看着顾平生两人:“我说老师们,你们还都活在梦里吧?都这个年代了,还在相信什么恶有恶报。再说我,我怎么了?啊?”

    唐摘星伸手拿起讲台上的粉笔,朝着他们用力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大笑说:“我怎么了,你说啊!”

    刘老师下意识用手挡。

    粉笔没砸在他的身上,被顾平生一个不落地挡下了。

    在场谁也没有看清楚,那些纷飞的粉笔如何被顾平生接在了手里,只知道回神的时候,对方正不紧不慢地将满手的粉笔放进粉笔盒。

    这极其玄幻的一幕,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唐摘星看着自己留着粉笔末的手,如果不是粉笔从他手里用力扔出去,他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顾平生问他:“你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因为家里的势力?”

    唐摘星阴郁不定地瞪着顾平生,倏然咧嘴笑了:“我可没这么说过,老师。而且我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吧,难道你要用不敬老师的罪名把我抓起来,我们都脱离封建专治多少年了?”

    说着,他举起了受,有恃无恐地说道:“刘老师刚才是自己没站稳撞上了墙,我可没动手,大家都看见了。”

    顾平生和唐摘星肩膀上的鬼婴对上了眼。

    鬼婴龇牙咧嘴,但不管如何都伤害不了唐摘星,眼里跟着淌下满含仇怨和不甘的血泪。

    “既然你的自信不是源自唐家的势力,那就好。”顾平生淡声道,“这样即使家道中落,你也能够继续学习下去。”

    唐摘星陡然沉了脸。

    在他看来,顾平生说他家要家道中落,明摆着就是在咒他,当即就恶狠狠地说道:“我看是你更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就在这时,唐摘星的座位突然传来了闹铃声,将他从即将动手的边缘拉了回去。

    他满脸阴沉地将电话拿了起来,才听没几句,脸色瞬间大变。

    “妈,你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家里会……爸呢!爸在干什么?!”

    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吼叫传开,让走开的人惊讶回头。短短几分钟时间,围观的人就看到了唐摘星从嚣张跋扈变得崩溃万分。

    唐摘星宛若梦中,眼白爬满了血丝。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这么突然他们家就垮了?那么大的集团,那么多的家产,怎么可能说套牢就套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死死地盯着顾平生:“是你在搞鬼,对不对,是不是你!”

    眼看着唐摘星扑向了顾平生,人群之中蹿出来一个颀长的少年,正是刑野。

    他直接将发疯了的唐摘星摁趴在了地上,一边摁,一边冷冷地说:“请你冷静,唐同学,老师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你家出了什么事,都和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唐摘星不甘示弱,拼命挣扎,嘶吼着就像一只疯狗,就在刑野准备下狠劲儿的时候,顾平生将他拉了起来。

    同样,没人能看清楚顾平生接下来的动作,朝他再度扑来的唐摘星就一下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唐摘星没能再一次攻击顾平生,因为他家的司机过来接他了。

    黑衣司机慌慌张张地推开人群,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也让唐摘星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顾平生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了目瞪口呆的刘老师:“唐同学这几天可能需要请假,有劳刘老师了。”

    “好的,好的。”

    顾平生轻轻拍了拍刑野,带着人回自己的教室。

    刚走出去没多久,他就在人群中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是他们班过来凑热闹的学生。

    学生们吞咽唾沫,眼神或惧或惊,纷纷让开道:“老师,您先走。”

    顾平生不先走:“时间不早了,还不快点回去,准备下一节课。”

    顾平生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学生们就好像听到了阎王爷的笑声,忙不迭地跑了回去。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一直到过几天事情报道出来,那些学生才知道唐家经历了怎样的劫难。不止唐氏集团名下的各大企业账户被冻结,挂在唐家家主名号下的所有明面上的财产和私产也挂进了拍卖行,连唐摘星都因为涉嫌一起谋害人命的案子,惨遭抓捕!

    这条新闻一出,立马引起了整个社会的震动,谁都没有想到,那么大的唐氏集团居然说垮就垮了,跟闹着玩儿一样。

    就好像有心人在幕后操作,将所有被藏匿起来的阴暗都掀开在众人的面前。

    晚上,刑野家别墅。

    再度在家里看到顾平生的时候,刑野整个人都是愣的,刑母难得没有怪罪他的失礼,笑着介绍说:“这位是顾老师,今后由他来负责你的课下辅导。”

    “小野,还不快叫顾老师。”

    刑野恍惚,连忙问好:“顾老师好。”

    顾平生点了点头,对刑母说道:“今后刑少爷的时间由我来安排,包括他要重点掌握的社交礼仪和金融学,我也会负责教导。”

    “那就太好了。”刑母一点也没觉得这话有问题,笑盈盈地掩嘴说道,“有顾老师在,我完全可以放心。”

    刑野再一次傻眼。

    刑母不允许他荒废时间,相互介绍过之后,就催促顾平生上楼给刑野讲课,顾平生应是。

    一大一小走上楼梯,一股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刑野的心头,直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也没有回过味来。

    他突然回头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做了些什么?”

    顾平生没有否认。

    刑野舔了舔嘴唇,又问道:“白天唐摘星说唐家出了事,是不是也是老师的手笔?”

    顾平生:“那是他们未来的结局,我提前了它的进程。”

    刑野有点语塞,一直在斟酌话语,所幸顾平生有足够的耐心,一直等了下去。

    终于,少年认认真真地看向了他:“老师,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顾平生疑惑:“为什么那么说?”

    刑野抿唇:“你没发现吗?你这一整天都没有笑过。”

    顾平生微微抬头。

    白炽灯的灯光映照而下,落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俊颜上,宛若一座庄严神圣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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