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那句话的时候,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变冷了很多。
顾平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才出道家村的普通人,极强的感知能力让他清楚地知道, 现在所察觉到的异常, 不是他的错觉。
刑野紧攥的手机屏幕甚至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纹,声线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追问道:“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顾平生没有立时回答, 看了看他, 然后走近。
清脆的踱步声响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刑野的心尖上, 而后那只宽厚的手掌伸出来, 再次盖在他的脑袋上,宠溺地揉了揉。
阴暗的氛围霎时间一滞。
顾平生动作不紧不慢, 极其有耐心地将这头炸毛的小狮子抚顺了皮毛,这才说道:“我家小孩平白被人给‘勒索’了, 难道我不该去找回这个场子?”
刑野反应慢了半拍, 抬起头来看到顾平生似笑非笑的脸,这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他无声咀嚼着“我家小孩”这四个字,脸颊瞬间爬满了红晕。
让人感到恐惧的森冷感一散, 大厅除了沉寂一点, 没有别的毛病。
顾平生环顾四周, 只看到佣人陆续走了出来, 疑惑地问道:“刑夫人去哪里了?”
“父亲那边有点事情, 需要母亲去一趟。”
刑野再次变成了好好学生的模样, 乖巧地回答了顾平生的问题。只是看过刑野刚才变脸的顾平生, 已经不会简单地被少年这副听话懂事的模样给迷惑住。
少年还不知道暴露了自己白切黑的本质,缠着顾平生撒娇道:“老师,你去找刑启明, 都和他聊了些什么?”
刑野还是不放心,非要知道顾平生和刑启明所有的谈话过程才肯罢休,如此执着的一面,看起来不单单是吃味他暗中找上刑启明那么简单。
他在害怕自己从刑启明那里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发现什么?
顾平生面上不动声色,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和刑野说了一遍,他和刑启明聊天的内容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也不需要隐瞒。
最主要的是,刚才顾平生眼尖地看见了,在他没有到来之前和刑野通话的人正是刑启明。
如果他暗中混淆了些什么事情,和刑启明那边说的对不上号,那才叫尴尬。
果然,听完顾平生的话,刑野脸色稍缓,想必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没有问题了,顾平生有。在他两回到房间之后,顾平生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钱给刑启明?”
“……毕竟他是我哥哥。”
“只是表兄弟,不是亲兄弟。”顾平生说道,“还是说,你们两个感情实际上很要好。”
刑野唔了一声,白天他和刑启明打过一架,还被顾平生撞了个正着,这个时候来塑造兄友弟恭似乎有点牵强。
顾平生温和地看着他。
“刚才我没有对你隐瞒,我希望你也不会对我隐瞒。”
刑野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如实说道:“因为我母亲雇佣了他……也可以说是我和他做了交易。”
“交易?”
“其实今天学校里也说过。”刑野顿了顿,“上个学期有个猥x学生的老师,把一个女生逼得差点跳楼自杀,刚巧刑启明又和那个女生认识。”
“那个老师是人人称赞的名师,年轻有为,享誉业界,刑启明知道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撼动老师的权威,所以他找上了我母亲。”
刑家主母没有给出解决办法,但她让刑启明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刑启明就去做了。
在明显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将那老师揍了个半死不活的刑启明被赶来的执法大队抓走,差点因为违反校规被勒令开除。刑母安排的人将这件事报道出去,引起了社会与业界的轩然大波,一时间,和那名老师走得近的其他人都遭到了无止境的询问和骚扰。
那些询问前因后果的人群中,也有刑母再次雇佣的小混混。犯事老师当然不可能见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给其他人,但与他走得亲近的几位同事,还是发现了他生活作息中一些不寻常的规律。
比如那名老师每个星期三的固定某一时间点必须回家,对外宣称是为了看望自己老年痴呆的母亲。又比如那名老师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气味,无论早中晚都没有间断过。还比如那名老师的手臂和脸上偶尔会出现些浅显的抓痕,被问的时候就笑着说是猫抓的。
只是这么一些小线索,同样构不成实质性的证据。
后面刑母怎么收集到完善的证据让那老师落网的,刑野没时间跟进。那段时间学校饱受着外界的质疑,全校人心惶惶,所有老师和学生都紧绷着神经,正好是收买人心的时候。
刑野每天不是忙着安抚同学就是在安抚同学的路上,有时候还要出面赶走放学路上骚/扰人的记者。
“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刑启明虽然重新回到了学校,但是校方并没有夸赞他见义勇为的行为,反而以他莽撞行事败坏了学校名声为由,给他记了大过。”
对刑启明这个人,刑野是存在内疚的。
“在那之后,其他老师一直都对他看不顺眼,他也因此厌恶上了学校和学习,整天出去打架惹事。他变成这样有我们的主要原因在里面,所以我们家会一直养着他。”
听完这番话,顾平生的心中立时泛起了不一样的波澜,对刑启明的印象也是进一步改观。
直到和刑启明本尊见面,说起了这件事情,当事人一脸懵逼,瞪大的眼睛里面好像写着“你在说什么伦理悬疑青春剧”?
顾平生疑惑,难道刑野说了谎?
“亲爱的顾老师啊!你要瞎琢磨可不可以换一个时候——”刑启明像是被蜘蛛丝捆住的猎物一样吊挂在半空中,大脑充血,憋红了脸大声叫喊,“你要再不帮我,我就要死了!”
死的话不至于,不过晕是要晕半天的。
被放下来之后刑启明路都走不稳,直接踉跄着后坐在了沙发上,没好气地瞪着顾平生。
“就算我不怎么招你待见,好歹也算是你的学生吧,看到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应该救我?你居然还一直看着。”
顾平生也是事后才知道,刑启明还真的是他们班上的学生,比刑野要高上一年级,明年就要毕业了。
荒谬的是,顾平生没有在那个班上看到空缺的座位,点名册上也没有刑启明的名字,以至于他到学校报道的第一天,甚至不知道刑启明这个人。
刑启明不以为意地拍着身上的灰:“谁让我不经常回学校,桌椅放在那儿也是浪费。”
顾平生瞬间皱起了眉头。
刑启明见状,似乎知道他要开始说教了,连忙告饶:“别了别了老师,我现在可不想听那些劳什子的大道理。”
“还有你别听那臭小子自我感动的话,我变成这样和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生怕顾平生不相信,他指了指昏倒在床上的女鬼:“你看世界都变成这样了,末日来临也就分分钟的事情,我还能有心思学习吗?”
顾平生看向那女鬼。
舌头外吐,两眼翻白,面部充血到酱红,因为尸体的表面有所腐坏,整体呈现出灰紫色。这个女鬼全身上下最鲜明的印记,是她脖子上面一圈狰狞的勒痕。
这是位上吊而死的女生,双眼皮,樱桃唇,看起来正值韶华。身上穿着刑启明今天刚去平价商场里买来的碎花裙子,头上还别了一朵小蝴蝶结。
饶是顾平生脑洞大开,也没有想到,刑启明要送裙子的对象会是一位这样的女鬼。
刑野不久前刚和他说了老师猥/亵学生事件,顾平生似乎猜到了她的身份,轻声询问:“她是何曼曼同学?”
“对。”
“为什么她会在你家?”
“她不想在家里住,我两合租了房子。”
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家长怎么可能放心让女孩子出来和同龄男生合租。
刑启明似乎顾着姑娘家的脸面,不愿意明说,但顾平生几乎能够猜到,女生家里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看到顾平生对女鬼伸出了一只手,刑启明瞬间紧张了,扑腾起来拉住他:“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别想这个时候干坏事,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话音未落,顾平生的指尖溢出了如烟火尾焰一眼绚烂的金色光芒,洒落在女鬼的身上。
女鬼脖子上的勒痕,以及狰狞的面容,包括她过去所受到的一些暗伤,都在光芒下恢复了平常。
感受到异常的温暖,女鬼倏然睁眼,正对上一双柔和似水的眸眼。
眼睛的主人对她怜惜一笑,启唇说道:“你将忘记当年那场让你痛彻心扉的灾难。”
女鬼缓缓地躺了下去,青紫色的尸斑如潮水一般退去,充满仇恨的面容也带上了久违的安宁和甜蜜。
眼睁睁在旁边看着这一奇迹发生的刑启明,这才发现自己冤枉了好人。
他顿时有点别扭,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直到顾平生温暖宽厚的手掌也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温文尔雅极有气质的男人对他不吝褒扬地说道:“辛苦你了,你是一个好孩子。”
揉在他头发上的力道很轻柔,刑启明顿时僵住。
他晕乎乎地想,自己已经不小了,居然还被顾平生当成小孩哄。
最要命的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反感,甚至想要顾平生多揉一揉他的头?
——想要那温暖的手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顾平生并没有继续揉下去的意思,当那只手挪开的时候,刑启明的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遗憾。
顾平生:“你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他在刑启明的手边看到了一大包工具。
女鬼应该不是第一天住进刑启明家里了,如果只为了对付女鬼的话,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刑启明想起了正事,暗戳戳小声问他:“你来的时候确保刑野已经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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