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边几个……”仓库门口,一名工作人员喊道,“帮我们搬一桶水进来!拜托了!”

    一名实习生嘀咕了一句“为什么要我搬”,扭头走了,另一人敷衍着回应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

    月婵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看了眼一旁的纯净水桶,二话不说拎了起来,往仓库走去。

    “谢谢!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手上太脏了。”

    “没事,给你放这儿了。”月婵笑着应道。

    工作人员热情地指引她去休息室喝冷饮。

    月婵向她道谢,进入休息室,发现桌上还放着几份盒饭,这才想起来自己忙碌了一个上午,竟忘了吃饭这回事。

    盒饭已经冷透,月婵只好将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一名身穿灰色短袖的年轻男子正躺在长椅上休息,脸上盖着一本厚厚的书。

    月婵打量着他。

    男子听到响动,歪了下脑袋,书本从脸上滑落。

    “躲这儿偷懒呢?”月婵调侃道。

    “算是吧。”兰诸十分随意地承认了。

    “那些石柱上的符号,你有什么头绪吗?”

    月婵坐了下来,盒饭就着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是人族创造的产物。”兰诸道,“石柱上的符文可能代表某种预言、或者诅咒。”

    月婵呛了一下,打趣道:“不是人族?还能是精灵族、矮人族、兽人族么?”

    “时间太久远了,我记不清了。至少在汉代,这种符文肯定已经失传了。”兰诸捏了一下鼻梁,蹙眉闭目。

    月婵朝他眨了眨眼,“兰老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她还是觉得,兰诸对她太没有防备了。

    “不知道,大概是受到符文影响吧……”兰诸讨饶道,“你就忘了吧。”

    月婵爽快地点了点头,迅速扒完了最后两口饭,又猛灌了几口水,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

    “外面那么热,你不怕中暑吗?”

    “谢谢兰老板关心,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经晒。”她笑道。

    兰诸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密谋什么。

    “下午替我打下手吧。”他道。

    月婵极为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为什么?”

    “首先,你是麻瓜,不会受到符文的影响。”兰诸道,“其次,你是傻瓜,我怕你中暑了也不知道休息。”

    月婵当即握拳做了个试探动作,“喂?好端端的怎么还人身攻击了呢?”

    兰诸伸手握住了她的拳头,“擦一下嘴,不要剩饭,妈妈没教过你这个规矩吗?”

    月婵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嘴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倒是学得挺快。

    “我来这儿是想跟着学习采访技巧的,这几天有很多记者来现场进行跟踪报道……”她踟蹰道。

    坐在办公室里不仅学不到东西,而且会错过现场重大发现。

    “你是历史系的吧?”兰诸道,“为什么想跨行进入新闻界?”

    月婵想了想,她上初中时,跟着爷爷下乡去小村落里拜访那些民间手艺人,那时候就萌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将她见到的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传统手艺,和她喜爱的家乡历史风俗向外界展示。

    当下,乃至十年、百年后,这些东西都应该得到传承。

    “我想将我见到的和喜欢的东西展示给世人。”月婵笃定道。

    “那当个作家、摄影师也可以。”兰诸淡声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吧?比如觉得某个记者很帅?”

    月婵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想撒谎或者隐瞒,她的理想的确带着他人的影子。

    “不管怎样,跟着钱教授好好干吧,你憧憬的那位赵楷大神不收你,你应该觉得庆幸。”兰诸道,“憧憬会让人变得盲目,和理想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月婵察觉到他误会了,但她并未解释什么。

    “现场要等到下午三点才开工,休息一会儿吧。”

    兰诸嘱咐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月婵独自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兰诸似乎想要点拨她。

    她究竟想要什么?是尽自己所能地向外界展示她热爱的东西,还是一味地只知道追随师哥的脚步?

    她心里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午后的蝉鸣声仿佛失去了气势,太阳的炙烤让大地彻底失去了生气。

    月婵在几个仓库区来回穿梭,终于见到了兰诸,他正在指导现场人员对文物进行搬运装车。

    “你来得正好,三点半左右,我和钱教授有个视频交流会,这些材料你熟悉一下,由你汇报。”

    月婵从兰诸手里接过材料,翻看了几页,诧异道:“我来汇报?这不是你的工作成果吗?”

    “我累了,想偷懒。”兰诸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说得不对,我会补充的。”

    月婵一时间无力吐槽——偷懒还这么理直气壮。

    傍晚六点,会议结束,现场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开始收工。月婵合上笔记本电脑,发现窗外霞光万丈。

    “所以你并不打算对外公布你的真实发现?”她问道。

    “什么真实发现?”兰诸从一叠厚厚的资料后方探出了半颗脑袋。

    “你不是说,那些符号的创造者不是人类吗?”

    “这只是我的推测,人们只需要知道,石柱上的符号是一种失传的死语言。”

    兰诸揉了下眼角,神色看起来有些疲累,“下班吧,晚上吃什么?”

    他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无缝话题衔接,让月婵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遭了!”月婵拍案而起,“已经这个点了,我还没买菜!”

    兰诸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让她想起了招财问她讨要零食的那种表情。

    晚上八点,最后一班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抵达市区终点站。

    兰诸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示意月婵上车。

    月婵心里打着鼓,心道难不成兰老板打算慷慨解囊,请她吃大餐?

    兰诸看起来物质欲望底下,多半不会想到请她吃高档豪华料理。她自诩不挑食,一顿火锅就能养活。

    出租车在一家画室门口停了下来,兰诸付完了钱,打了个电话。

    “下来开门,你家还有饭吗?”

    “……”

    果然不能太高估他的生活自理能力。

    画室里很快便亮起了灯,来开门的是个穿着工字背心、脚踩人字拖的红发寸头青年,脖子上挂着三串夸张惹眼的项链。

    月婵忍不住腹诽,若是夜晚在大街上遇到这么个人,她多半会加快脚步远离。

    “又忘带钥匙了?”男子摸着后脑勺,眉毛耸立,看起来相当烦躁。

    他斜眼看向月婵,脸上顿时显露出了然神色,“不好意思,这位姑娘,他怎么惹你了?你想私了还是报警?”

    男子熟练的说辞和商业式假笑让月婵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

    “骗你感情还是骗你钱财?应该不至于是感情吧……”男子摸了摸下颌,眉毛像是山峰般耸立着,“如果是欠钱倒还好,你先进来喝杯茶,有事好商量。”

    对方机关枪似的发言让月婵有口难辩,只好跟着他进屋。

    兰诸早已轻车熟路地摸上了楼,披着毯子躺在了沙发上。

    “我其实……”

    “欠你多少钱?我这儿有两万,够不够?”男子从抽屉里掏出一叠现金,十分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月婵看着那一沓厚厚的“红票票”,再一次“哑火”。

    眼下的场景实在诡异,距离一部经典“港片”只差几句粤语台词。

    “这位靓仔,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想来吃顿饭?”

    “真的假的?一顿饭就能解决吗?”男子震惊地看向兰诸,“喂?狗兰人,你到底干了什么啊?早跟你说了别用贴广告那一招,一不小心就会把凡人牵扯进来。”

    “做你的饭去。”毯子下方的兰诸没好气地说。

    男子摸着脑袋,撇了一下嘴,扭头走了。

    月婵坐了下来,开始打量四周。

    她所在的地方勉强能看出是个客厅,但到处都堆满了画板和布料,还有瓶瓶罐罐的颜料,墙上挂着些已经退色的奖状和合照,唯有沙发区那一方小角落看起来像是有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生活过的气息。

    很难想象,这就是“诸窝”。

    月婵觉得将它称之为“战壕”倒是更确切些,那些油漆罐堆叠起来的“防护墙”给人一种压抑感与安全感兼具的感觉。

    厨房飘来炒饭的香气,她看向兰诸,轻声提醒他起来吃饭。

    “我不饿。”兰诸闭着眼道。

    月婵进入厨房,男子将盛得满满当当的一盘炒饭端给她,又指了指楼上:“我们去天台上坐会儿。”

    月婵跟着他一道爬上楼梯,发现头顶上方别有一番天地。

    星星似乎离得特别近,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晚风惬意又舒适。

    男子坐在蔷薇花架下方的躺椅上,向月婵作自我介绍:“我叫项恭。”

    “呃?”

    “叫我小项吧,不占你便宜。”男子开了罐啤酒,递给月婵。

    “谢谢,我叫月婵,刚才没来得及解释,其实兰诸没欠我钱。”月婵接过了啤酒罐,举起盘子示意,“你做的炒饭味道真不错。”

    “啊……就这一道拿得出手。”项恭拆了根草莓味棒棒糖叼进嘴里,“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带人回来,他真没伤害过你?”

    “项老板,您误会了。”月婵指正道,“他帮了我不少忙。”

    “是吗?”项恭挑了一下眉,“那你可要小心点,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济世菩萨。”

    “虽然脾气是怪了点,不过我觉得他大致上是个好人吧?”

    “好人?”项恭反问了一句,像是被戳中笑穴一般大笑不止。

    月婵觉得他的表现很古怪,兰诸周围尽是些怪人。

    “大概是厌倦了吧,刽子手放下屠刀,死神决定打个盹儿。”项恭弹了下嘴里的塑料棒,神情略显惆怅。

    “也许是我还不了解他。”月婵道。

    她这人只认一个理:谁对她好,她就该加倍地偿还这份恩情。

    她还有很多机会好好地、深入了解兰诸这个人。

    “他一般不会给人了解的机会,所以我觉得今儿个算是撞见了一桩罕事。”项恭看向她,咧嘴笑了笑,“你身上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月婵心道,特怪力、特别穷、特倒霉,这算过人之处吗?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项恭意味深长地说。

    月婵擦了擦嘴,心道,兰诸可以不是人,但她必须得是。

    “他平时一直睡沙发吗?”她问道。

    项恭皱着眉,痛心疾首地数落道:“我也老说他,睡沙发对腰不好,都一把年纪了,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老胳膊老腿的,可他不听我的。”

    月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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